大约五分钟之前,莫德镇的教堂里。
“你说你要烧了这里?”拉斐尔的声音高得几乎破音,“你在开玩笑吧?”
他一只手搂紧了怀里的手稿,一只手举到半空中,从教堂后院的方向一直挥到主厅。
“看看这里!他们的窗户上甚至装了彩色玻璃!建这么一座教堂一定花了这里的人很多心血……更不用说后院也许还有些我没找到的研究记录……”
“所以呢?”拉维妮娅的右手虚虚搭在左手手肘上,手指一点一点地敲着固定左手的木板,“你难道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
“我,我不知道。”拉斐尔说,“也许可以找别的地方……”
“如果他们之后想重建这里,总会有办法的,这里和他们自己的屋子比起来其实无关紧要,不过是个做礼拜的大房子罢了。”拉维妮娅说,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拉斐尔,“相反,如果不烧这里,你打算烧哪里呢?这里没有人承受得起屋子被烧光的代价——那多半是他们的全部身家。”
“我有个问题。”杰拉尔德说,“你打算怎么控制火势?从现在的风向来看,直接烧了这里,镇上起码有一半的屋子要遭殃。”
“之前用过的那种隔离火焰的法阵。”拉维妮娅说,“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
“我很清楚,我的剑做不到用法阵包裹整个教堂。”杰拉尔德说,“我们只能用符文法阵。”
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转头看向拉斐尔。
“……什么?”
拉斐尔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毛茸茸的棕色脑袋垂着,看起来有点挫败。而直到周围的空气安静下来好几秒后,他才茫然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同伴。
“……你们打算让我做什么?整个教堂?”
他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在原地跳起来。
“你们知道这座教堂有多大吧?……对,和阿尔伯恩那些有名的教堂比起来,它确实不算多大……但它也是个教堂啊!就连这镇子上最大的宅子,就是彼得……”
他突然停下了,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书稿。
“彼得.莫德的院子……”
年轻的学者猛地抬起头。
“我知道了。”他说,“给我几分钟时间。”
拉维妮娅转过头,看向稍远一些的地方。
“卡里斯托。”她喊道,“你要去哪?”
紫眼睛的年轻人在教堂的侧门边回过头,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闪着灼灼的光。
“我说过,我要去杀了她。”他冷冷地说,“别拦着我,小姐。”
“我没想拦着你。”拉维妮娅说,“也没那个能力。只不过,有件事想拜托你,顺路做一下。”
时间回到现在,卡里斯托垂下眼睛,望着面前的旅馆女老板,死死地捏着拳头。她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侧身靠在床头,毫不介意地贴着那具似乎已经有些僵硬的身躯。
“为什么?”他说,“为什么是勒托?”
“这个镇子上还有不少孩子。”他冷酷地说,颌骨上方的肌肉微微凸起,“为什么一定要是勒托?”
“我不知道。”萨拉说,“对彼得.莫德来说,也许他只是相信了那个沐浴少女鲜血的传说。”
“不过据我所知,神父大概知道更多东西。”她抬头看向年轻人精致得不似常人的面容,还有那双难得一见的紫色眼睛。
它们确实非常漂亮,万中无一。
“——也许和你们的来历有关。”
萨拉又转头看向窗口,那里的月光似乎更亮了一些,从蝶群的空隙里照进来,明晃晃地,让她感觉有些刺眼。
“只可惜,他死了。”她缓缓地说,“我本来没想让他那么早死。”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土哨,用细瘦的手指攥住它:“但他太心急了,他以为自己发现了控制蝴蝶的秘诀,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尝试……但他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他从爱丽丝老师那里拿到的资料是不完整的,被哨音呼唤前来的那只蝴蝶会把人当作同类攻击。”
“结果小约翰逊就这么死了。那个懦夫自己不敢尝试,就把哨子偷偷塞给了一个孩子。”她要呀切齿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在惊恐中死去了。”
“他本来想离开那里的……今年秋天,他还和我说,等到来年开春,就去隔壁镇上找个工作,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松开手,土哨从她的指间落下去,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接着他居然又试了一次,这次把自己弄死了。”
“我猜,他本来是想让老约翰逊和他儿子一样,做他实验的羔羊。只不过老约翰逊毕竟干了这么多年猎矿人,没让他完全得逞。”
“你话太多了。”卡里斯托说,“我不想听这个,记得吗?”
“哦,我又说起无关的事了?抱歉。”萨拉的声音轻飘飘的,眼里像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雾。
“说回勒托的事吧。她在那一天几乎被抽干了血,爱丽丝老师也是。他们的计划是,把她们的血换给对方,好看看换血是否真的有改变身体年龄状态的效果——无论是变年轻,还是变老。”
“但是实验失败了。她们对彼此的血液产生了巨大的排异反应,几乎是被输血的几分钟后就开始全身抽搐,但那些男人依旧坚持实验。”
她的手指深深地掐进手心里,胸膛不断起伏:“到最后……”
“到最后,整个房间都是她们的血和痛苦的嘶喊声。”
旅馆女老板抬起头,望向天花板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虚空。
她眼里的雾气更浓了。
“但实验还没有结束。”
“在爱丽丝老师和你的妹妹死后,他们当即决定开始另一个实验,关于复活与重生的实验。”
“当时爱丽丝老师也在研究这种蝴蝶,但她也不过是刚刚开始。'乐园'的研究者们当时对这种蝴蝶的信息素提取物很狂热,据说它可以使死去的尸体复活——即使这具尸体的所有零件都是来自不同的人。”
“所以他们打算用两种方法试一试所谓的'复活'——毕竟他们面前有两具尸体。”
“而他们在我的身上先做了实验,发现至少在蝶卵和刚孵化的阶段,靠近它的皮肤确实有变得更加年轻的迹象。”
“于是他们就开始测试,勒托通过完全的蝶卵'复活',爱丽丝老师则是通过信息素提取液。”
“她们就一直被放在一楼的房间里——对,就是你们把彼得.莫德烧掉的那个房间,也是他突然开始发疯杀人的房间。”
“而我实在无法忍受了。我看过爱丽丝老师的部分手稿,所以我藏起了几页,并且'不小心'把勒托身体里的那枚蝶卵又放大了一些。”
“蝴蝶当然不会主动攻击人,即使是为了□□。它们和人类就不是同一物种,人类也不是它们的天敌,完全没有攻击对方的必要。”
“但是,在极端环境下,比如说被寄生的生物与蝴蝶的体型差异不够大,为蝴蝶提供的营养不够,那么,它们会在完全发育为蝴蝶之前经历一段'扮演'期。”
“它们会全身心地以为自己就是那种寄生生物,并把寄生生物当作同类,直到安全地度过自己的幼虫和化蛹时期。”
“甚至在破蛹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也是如此。”
“而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要做这件事,让那些该死的家伙付出代价,直到把他们完全毁灭为止。”
“那么你为什么非要用蝴蝶?”卡里斯托看了一眼她身边老人开始僵硬的身躯,“你已经杀了他了,没有蝴蝶也是一样。你为什么非要这个借口?”
“你也有其他机会可以杀了彼得.莫德,他已经完全疯了,随便一个陌生姑娘都能杀了他。”
“我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萨拉说,“不足以让我用力量杀死一个强壮的男人。”
“最重要的是,我是要完全地毁灭他们,而不是让他死后受到怀念,墓园里还有祭奠他的鲜花。”
“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丑恶嘴脸,即使是死后也休想收到丝毫的赞美。”
“而这一点凭我一个人做不到。”
“我需要一个强大的怪物,一个无可抗拒的力量,像神所创造的奇迹一样,逼迫这里人们相信我想让他们看到的。”
“带着对庞大怪物的绝对恐惧,从这里离开的每一个人,余生每一次想起这场意外中死去的人,都只会给那几个'罪魁祸首'的罪行再蒙上一层阴影。”
一阵沉重的风声在窗外响起来,像是某种老旧的、扇页缺损的风车。卡里斯托突然感到一丝轻微的眩晕,仿佛看见某种彩色的光晕在眼前无序地闪过。
萨拉突然瞪大眼睛,望向窗户的方向,断断续续地笑起来。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她说,重新系上袖子的纽扣,“哈哈……它要来了……它要来了……”
她拍拍自己的脸,做出一个惊恐的表情,冲到窗边。
“救命!”她叫道,“那只怪物要……”
她停住了。
那只蝴蝶也在距离旅馆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了。在远处,教堂的方向,一簇橙黄色的火光跳动着直冲天空而去,把夜晚也映得呈现出发亮的红色,星星和月亮都成了模糊的剪影。
蝴蝶改变了方向,在旅馆前方划出一道弧线,向火光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