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终于结束了,桂立霞第一个从里面出来。
她没有低着头走路,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是没看见等在不远处的客有良。
“霞霞?桂立霞?”
客有良两步化作一步冲过来,脸上的担忧感觉就要溢出来了一样。
“我应该可以离开了,我必须回去了,有良哥。”
桂立霞说话的时候,目光没有任何闪躲的迹象。
“我送你吧,挺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客有良很识趣,没有问她在里面发生的事情,即使他此时此刻很好奇、很担心。
“你不要留下来工作吗?”桂立霞单纯就是觉得疑惑。
“没事,我走开一会儿没什么的,而且我就算是警/察,首先我也是一个要休息的人。”
客有良很坚决地说,就像是故意要说给几米开外的那两个人听。
“好的,谢谢你,有良哥。”桂立霞沉思片刻答应了。
想想如果让客有良送自己回去的话,确实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客有良勉强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办公桌那里拿自行车的钥匙。”
即使现在很不安,很迷茫,甚至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桂立霞还是挤出一丝笑来表示真心实意的感激。
客有良大步向前走,经过师父身旁时,说:“师父,我必须送桂立霞同志回去了。”
师父点头,他本来就没有要反对的意思:“明天记得早点来上班,我们所有人最近都会很忙,直到能够顺利结案。”
客有良:“明白,师父。”
师父这次没有应声,他现在感觉自己脑子里也很乱,所有有的没的都缠成了一团线。
私心里他也觉得桂立霞和姚玉兰应该不是凶手,不是因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而是一种直觉,一种老刑/警的直觉。
但在现有的证据面前,他不敢肯定,特别是在这两张别有深意的照片面前。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不在场证明了,如果能找到她们两个的不在场证明的话,就好办了。
至少,剔除掉她们两个的嫌疑以后,师父有更多的把握可以肯定,郑润琦一定有问题,更直白一点来说,他肯定至少对饶宝莉的死知道点儿什么。
所以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最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明姚和桂两个人不可能具备犯罪的时间条件。
对的,时间条件,就是时间条件,也只能是时间条件。
想到这,师父脸上的皮肉一松,终于不再紧绷着脸了。
他看看周围,客有良办公桌上的小台灯早就灭了。
“刚子,阿光,下班了下班了,都回去。明天早上一定要早点来,一定会很忙,听到没?”
师父点上一支小商店最常见的香烟,吞云吐雾一番后干脆利落地嘱咐道。
“啊,好的,师父。”刚子和阿光两人同时抬头伸懒腰。
漆黑旷冷的街道上,两三个昏黄的路灯发出幽幽的光。
客有良载着桂立霞缓慢前行,灯光把他们变异扭曲了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直冻得人想把脸埋到松软潮湿的地底下去。
“你怎么想啊?不会到现在心里还想着刚才的问话吧?”
客有良的声音在空旷孤寂的道路上响起。
“对啊,那照片不就差在背面写上几个大字——桂立霞和姚玉兰是杀人犯吗?”
桂立霞捂着嘴巴说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那你杀人了吗?没有!对不对?没有就是没有,光靠那东西有什么用?!”
客有良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们明天会去查我的……不在场证明,对不对?那个词是这样用的吧?有良哥。”
桂立霞心里有底,虽然对未知的恐惧萦绕在心头,但理智终究更胜一筹。
“我想应该是这样,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查你们俩的不在场证明是最正确的方向。”
客有良从一个合格刑警该有的角度出发,告诉她自己的见解。
“饶……死者那边呢?死者表哥那边呢?你们会……这两个方面你们会同时进行吗?”
桂立霞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内心其实很忐忑。
“你知道吗?其实我刚开始见到师父的时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认为师父能力很强。”
客有良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她问的这些问题,他并不能给予明确的答复。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客有良打心底里对师父充满信任。
桂立霞没有说话,一方面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另一方面是她对这个回答有些失落。
“有良哥,前面左转,从那条路走更近。”桂立霞突然说。
“啊?有吗?”
她没头没脑地突然蹦出那么一句话来,吓了客有良一跳。
“有,能节省至少四分钟。”桂立霞很肯定地回答。
吱——嘎——
即使是在极度震惊下猛然刹车,客有良依然控制着没让后座的桂立霞受到很大冲击。
他扭头看着桂立霞,看着稳稳当当坐在自己身后的桂立霞,温和无害的目光里写满不赞同:“我不同意你现在去。”
“我必须去,不仅是为了真相,为了我的前途。
更是为了死者,饶宝莉她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的失去自己的生命。”
桂立霞毫不避讳地挑明了说,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用最平静的口吻炸出。
“你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你,你没做就是没做,我们警/察不论如何都会找到真相,这是我们的职责,不是你的!”
客有良没有退让,也不打算退让。所以他选择性的忽略了桂立霞后面的话。
“你在担心什么?我很理智不是吗?你心里也很清楚吧。”
桂立霞避重就轻,岔开那个不适合谈论的沉重话题。
“我知道,但有的时候人不能控制自己,我怕你刹不住车,那才会真真正正害死你。”
客有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隐隐带着些哀求的意味。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很糟糕的地步,不是吗?他(她)明显是冲着我和姚玉兰来的。”
桂立霞很肯定地质问道。
“我们会保护你们,我们会还你们清白。”客有良说。
在这一刻,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简直苍白无力极了,连一坨狗屎都不如。
“走吧,有良哥,有你在,能发生什么意外呢?再说出了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巴不得能离那个地方远远的。”
桂立霞试着从他的角度出发,说一些不那么冷硬的话。
“你等我再想一分钟。”客有良松动了,他确实坚持不下去。
一秒、十七秒、三十八秒。
车轮动了,客有良一言不发地踩着自行车的小踏板。
***
夜晚的河边,要怎么说呢,给人一种……适合边吃安眠药边喝酒,再美美睡上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饱觉的感觉。
桂立霞没有这种傻逼感觉,但她有一种更恐怖的感觉。
明明是两个人并肩同行,可不知为何,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就变成了桂立霞落后几步,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客有良扭头看着她,看着她脚下的土地,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那种恐怖又恶心的感觉,那种恐怖又黏腻的吞噬感到底是什么呢。
那种感觉就是:桂立霞看到了饶宝莉,照片上穿带血的白色连衣裙的饶宝莉。
饶宝莉站在河中心,她在看着桂立霞微笑,那笑容里有一丝说不出的诡异和释然。
一条又像鲨鱼又像鳄鱼的东西,张着血盆大口躲在饶宝莉的背后,它那尖利的牙齿在月光下泛起阴冷的寒光。
“吞噬,要吞进肚子里去吗?还是要吃进肚子里去呢?”
桂立霞在呢喃,无意识地呢喃。
“你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吗?”客有良担忧地问道。
他的目光像螺丝钉,钉在桂立霞那反射出两道细小寒光的脸上。
“没什么?触景生情而已。”
桂立霞用手抹了一把脸,声音又细又尖地说道。
他们又向前走了十几步,不必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那天晚上的犯罪现场。
“你需要我补充什么吗?”客有良有些紧张地问。
“不用了,保持安静就好。”桂立霞看着那些杂乱的石头低语。
那天晚上,你就是躺在这些石头旁边吧,你的头发甚至就铺在这些石头上,你害怕吗?
那条白色的裙子,是你新买的吧,那天晚上是第一次穿上它吧,它被血弄脏了以后你想伸手擦干净,对不对?
看着教过你的“姚老师”拿着那把刚杀了你的刀站在那里你在想什么呢?你应该也有过一丝茫然吧,所以你不想看?
看着帮过你的“桂立霞”吸着点着的烟站在那里,你又在想什么呢?你应该也不知所措过吧,所以你不愿看?
感受到生命渐渐流逝时,你在想什么呢?你在看什么呢?到底是谁杀死了你呢???
桂立霞感觉自己彻底虚脱了,这些字就想鲜红的血一样,在她的脑子里一遍遍的流过。
“那套衣服,有良哥你还记得吗?还是前年过年前两天,我妈买给我穿的,你还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我记得你很喜欢那套衣服。”
“嗯,很喜欢。”
“而且一向比较内敛话少的你,当时还在我面前提过三次,让我一定要夸夸你这套衣服。”
“呵呵呵,我要说我捐了,你会相信吗?有良哥。”
“我相信,你捐了。”
“可是你师父不一定相信。”
“师父不是不相信你,他谁也不相信,我想,他相信的永远都是充足的证据。”
“你不问我为什么捐了吗?”
“你告不告诉我不重要,只要师父知道就行。而且,你会告诉我的,不是吗?”
“它脏了,被洗不掉的东西弄脏了,所以我才会在那天把它捐了,我想姚老师那套也是一样的。”
“嗯,知道了。”客有良说。
“衣服其实是最容易被解决的一个问题,甚至可以说,外在打扮是最容易被解决的问题。”
“谁说不是呢。”客有良说。
“为什么连动作都能一模一样呢?那种感觉,在你们看来恐怕也是一模一样吧?有良哥,你也有是同一个人的感觉吧?”
“说实话,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确实有。第一,这张照片的拍摄距离不算近,第二,真的太像了,就像复制出来的一样。”
“所以我才会说,就是明摆着冲我和姚老师来的,而且,真的是预谋了很久。”
桂立霞看着那没有边际的黑乎乎的河面,心里始终缺失一种能够安全落地的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