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安平睡得相当不踏实,白日里受的伤本在紧张的环境下容易被人忽略,而此时脱离危险后,各处的伤痛感逐渐隐现。偌大的篝火无法驱散周围的严寒,他蜷缩着身躯以便于留住多一些的温暖,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将就了几个时辰。
天还未亮,南宫焱便喊醒安平,出于安全考虑,需趁他人找到此地时赶紧离开。
安平神情恍惚,探头望着山洞外的天色,那身形宛若石化的雕像。
“才过寅时。”南宫焱怕惊扰他,柔声细语地解释,“这山洞蹊跷的紧,在未调查清楚之前不可让更多的人知晓,遂还得委屈郡王与臣一道尽早回营。”
南宫焱边解释边把瓦罐递至安平的面前,里面是刚温好的水,正冒着欢腾的热汽。
天家常教导“君者也,衣冠需正,为礼”,这水自然是为他梳洗而备。
安平凝视着瓦罐,心里美滋滋的,不禁感慨起南宫焱如此的细致贴心,双耳不自主地泛红发烫。可这喜悦之情还未维持多久,他转念想到南宫焱好歹是一国之将,行军作战颇多,本就心思细腻。思至此,安平顿时卸下一股子气,忍不住沮丧起来。
简单梳洗后,安平着实尽力维持着身为郡王往日的体面。相比脸上显而易见的挂彩,那帝君特意赏赐的狩猎服破损得相当严重,使得他倍感惋惜。
在安平“悲痛”之际,南宫焱已消除完他俩留宿后的痕迹,火堆按原样掩埋,只需过上个三五天便看不出异端。她谨慎地再检查一遍,并盘算着山洞原主的用意,既然他们于冬猎开始前撤离,那回来也得待冬猎结束之后。
“你们可真大胆,瞒报郡王与南宫将军失踪是对帝君的大不敬!”
“行啦,快闭嘴,都嚷嚷一路,你不累我们听得也累。”莫弘吉受不住,大声呵斥着戚俊,恶狠狠地威胁道,“再嚷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戚俊立刻噤声,割舌是北荒女魔头能干得出的事儿,在没找到郡王和将军前,他先得自保。
“戚俊小兄弟,我们这不是在竭力搜寻他们的下落吗,你明明也目睹了搜寻的全过程,如此睁眼说瞎话并非君子所为。”
莫桑荻说得有理有据,这让戚俊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自戚俊苏醒后,他们三人确实一直在林中搜寻,连补充干粮都是匆匆解决。
暗夜中的森林仿佛一座巨大迷宫,很大程度增加了他们搜查的难度。眼瞧着再过些时辰便要天亮,戚俊暗喜到,待到天亮时帝君发现实情,定会严惩北荒恶人兄妹!
戚俊正脑补着北荒兄妹受刑的画面,他二人喊得声嘶力竭快要被就地正法时,一阵窸窣声把他硬生生的拉回现实。
北荒兄妹顿时警觉起来,娴熟地摆好防御架势,倒是戚俊此刻一副手足无措的状态。
“是人还是兽?”莫弘吉压低声音问道。
“还不好判断,暂且收起火把,暗中窥探情况再做决定。”
他俩嘀嘀咕咕地交谈,传到戚俊耳朵里,只听得一字半句的,私以为他们发现了郡王的行踪,想暗下狠手。
“郡王?南宫将军?是你们吗?”戚俊扯开嗓子不顾平日谈吐礼仪的约束,高声呼喊。
这一声呼喊确实有效,前方窸窣声突然停止,回归至原本的宁静。
四周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莫弘吉不平稳的气息声。
“你疯啦!”莫弘吉怒气十足,望向戚俊的眼神似一柄利剑,“真该把你的嘴堵严实。”
“若……若是……是郡王……”戚俊磕磕巴巴地,真怕自己就这样曝尸荒野。
“戚俊!我们在这。”
好在安平及时出声,化解一场骤来的腥风血雨。戚俊立马有了底气,居然明目张胆地瞟了莫弘吉一眼,并迅速下马向安平呼喊的方向跑去,跟着北荒兄妹的这一路实在是过于凶险。
“戚俊,就你一人吗?”见到熟识之人,安平心情大好。
南宫焱顺着戚俊来时的路线观望此刻已现身的莫氏兄妹,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安平略显不悦,小声抱怨:“怎得他们也在?他们是在……寻我们?”
“是。说来话长,待会回去路上跟郡王好生讲讲。”戚俊极不情愿地承认北荒兄妹却是寻人,转而关切问道,“这一路上郡王可有受伤?”
“无大碍,都是些皮肉伤而已,多亏南宫将军在。”说起南宫将军,安平双眼闪动着光亮。
“南宫将军,小郡王,不枉我们找了整晚,可算找着你俩。”莫桑荻牵着马儿利索地赶至戚俊身旁,手中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斗篷和吃食,“保暖与果腹之物,二位还请收下。”
“二皇子,倒是费心了。”南宫焱倒也没跟他客气,一把接过包袱。
安平别过脸,嘴里嘟囔着:还不是拿我家的东西,借花献佛。
南宫焱仔细检查包袱里的物件,确认无异后,才取出一件黑色夹棉斗篷,先与安平披上。在她看来,莫弘吉对手无寸铁的安平使阴招极为可耻,而她的职责便是保护好如他一般的那类人。
此时的安平正暗自骂着北荒兄妹,直至他感受到有人为其披上斗篷时,才发现对方竟是南宫焱。安平不知所从,倒是双颊瞬时绯红,就着昏暗的火把光亮,谁也没发现他的异常。
戚俊瞅见安平有些呆愣,误以为郡王受凉所致,急忙为他整理好斗篷并扎好系带:“这林间冷得慌,郡王需得保重身子,若是得了风寒可就不值当。”
“咱就别杵在荒山野岭里嘘寒问暖,先回营才是要紧事。南宫将军所乘之马被我们截住,也一路带着哩,只剩郡王怎么安排。”莫桑荻打断他们的谈话,他现如今只想早些回营,补个好眠。
“郡王与我同乘一骑即可。”
戚俊提的建议最为合适。五人也便不再多话,匆匆踏上回去的路途。
莫弘吉驾马为首,自他们碰头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也未听从二哥让其道歉的提议,向废物郡王道歉是下辈子都不可能会有的事。紧随其后的是安平和戚俊,隔着一段他们自以为的安全距离,二人正低声交谈分开后各自发生的事。南宫焱与莫桑荻落在最后,不紧不慢地赶着路。
即使整晚没好好休息,南宫焱仍未表现出一丝倦容。她此刻神情严肃,再三斟酌着莫桑荻要求“借一步”说的话语。南宫焱本已想好回营后该如何向帝君上报各中情况,可他却以郡王的清白作要挟,手段实乃卑劣。给他人扣个莫须有的罪名,再经由悠悠众口散播,适时假亦是真,而这手段她曾领教过一回。
“二皇子,你我战场厮杀多次,我对你的品性为人也有几分了解,既已答应联姻,何故处处使绊子。”南宫焱开门见山,针对和亲一事再次发问。
“南宫将军此话有误,之前确实怪舍妹任性顽劣,可昨日那事还真真是个意外。”莫桑荻索性矢口否认到底。
南宫焱也不急于拆穿他,继而闲聊着:“安平郡王是帝君独子,身份地位自是不差,北荒与其联姻并未失了体面。”
莫桑荻轻呼一口气,叹道:“阿吉身为女子,总是任性了些,要怪就怪我这个做兄长的教导无方。”他理解三妹的抵触之情,阿吉本该在原野自由的生活,而今却要做捆绑婚姻的买卖来换取和平。
“我们姚国有句老话叫‘事不过三’,还请二皇子好好教导三公主,慎重对待此次和谈。”南宫焱思虑着若非北荒三番五次的挑衅姚国边境,现在也无需联姻和谈,终究是贪心不足所致。
“那是自然。”莫桑荻抬眼望向前方的三妹,神色复杂。其实他心知肚明,再如此纵容阿吉胡闹下去,必然收不了场。北荒还不足以吞并姚,尤其姚还有南宫焱这号人物,甚是难办。
南宫焱再未接话,二人陷入沉默。
回营的路途很是顺利,树木不再似深山那般繁多,视野越发的开阔,这意味着即将走出山林,一行五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驾马的速度。
突然,远处出现一串跳动的光点,在黑夜中分外耀眼。不时还有微弱的喊声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夹杂着急切的语调。
“戚俊,你看那边有火光,是来找我们的?”安平顿时精神抖擞,急忙扭头问南宫焱,“南宫将军,前方可是来找我们的人?”
“是的,郡王,我们很快便能回营。”南宫焱听得较为真切,瞬时判断出来人是帝君的随行护卫。
得到南宫焱的肯定答复后,安平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策马飞奔而起。他想要立刻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北荒兄妹的存在令他深感不适,亦或是恐惧。
“是四弟,安平。”
领头的居然是二公主长宁,带着七八个人手,正急匆匆地赶来。
“我便说他们能有什么不测,南宫将军又不是摆设。”三公主追上长宁,悠然道。
长宁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道:“哦,那为何三皇妹也一起来寻四弟。”
“还不是二皇姐拉着我就跑,都不曾听我一句劝。”
这二人上辈子大抵是冤家,此生结成姐妹,一见面十之**要吵上两句。
安平几次试探性张口,愣是未插上嘴。而后南宫焱他们三人也到达现场,这才阻止了一场无休止的争论。
“既然大家都安然无恙,我们即刻回营。天寒地冻的,早些回去喝口热汤暖暖身。”说话的间隙,长宁已经仔细观察了五人的情况,只有安平带着伤痕。
趁着回营,安平向二皇姐简单说明了缘由,他按照南宫焱的嘱咐,省略借宿山洞的事。他又碍着北荒兄妹在场,暂未提及莫弘吉的“事迹”。
长宁见安平说话遮遮掩掩,许是受惊过度,后续也没多加追问。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各自怀揣着小心思,朝着营地急遽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