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南燕北归,转眼到了次年三月,林皎霞在宫中度过了新年,也度过了她的十七岁生辰。
这日午后,她坐在屋下,望着筑在屋檐下的鸟巢,恰时,一只归来的燕子从视线中闪过,它叼来一条小虫喂在巢中的那只吃下,同它“交班”,一公一母两燕子富有默契。
林皎霞触景生情,眼中闪过一丝波澜:灵韫自那之后如何了?
于年初,她获准可以走出这座小小木屋,却是依旧跨不出这座看管森严的院子。
呵,看一成不变的天空和走不出去的城墙?无趣。即便获准可以出去转转,林皎霞托着这副沉重的手铐,宁愿就在这屋中躺着虚度光阴。
转机出现在一月前。
“小姐,”是每日为她送来膳食的小宫女在呼唤她,“方才奴婢在屋檐下看到了正在筑巢的燕子,不知小姐是否感兴趣,便来知会您一声……”
这位小宫女只是觉得稀奇,又见皎霞每日在这屋中郁郁寡欢,怪可怜的,随口提醒了一句,不想皎霞竟真有了反应,拖着手铐跑出了屋。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位不知身份的小姐笑得如此开怀,小宫女也不由感到雀跃。
她究竟是谁呢?被严加看管,又被好生照料,定是很重要的人物吧?小宫女在桌子上放好膳食,又等了片刻,才提醒道:“小姐,该用膳了。”
燕子筑巢,此乃吉兆。
看着在自家屋檐下繁衍生息的春燕,贺灵韫摸了摸浑圆的肚子,在阿想的搀扶下回了屋。
“算来也有八月了……”
贺灵韫并不显怀,可月份大了,站久了难免吃力。
“驸马,你的腿肿了,需要我端一盆水给你泡脚吗?”
“不必了。”外头天色尚早,泡脚后又易感到乏累,还是晚些为好,“今日你还是先去歇息吧。”
这半年,她们主仆二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蠡渚,也算是相依为命,贺灵韫信任阿想,将她当做家人,不愿她自称“奴婢”,也不希望她过分客气,便叫她将称呼全改了。
“不行啊驸马,你现在行动不便,我得寸步不离才好,若是你出了意外,我该如何向公主复命呢!”
“这……”
贺灵韫欲言又止,她只是有了身孕,怎得周边人都将她当菩萨般小心供奉着,生怕她磕了碰了。
过去她本就应喜好清静,才没有贴身侍女,这段时日过分的关切实在是令她感到不适应。
“也罢,我看也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不如你去帮我准备饭菜,可好?”
“好,我这就去!”
阿想脚底抹油,她可不能饿坏了她家的驸马和未来的小小姐!
总算是清静下来了。
虽说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她可没多少胃口,贺灵韫拿过盘子里的一颗蜜枣放入口中慢慢嚼着,用手帕将吐出来的核包住。
“八个月了……”
她到蠡渚有八月之久,肚里这孩子也有八月大,而在京城的皎霞,也有八个月杳无音信……
贺灵韫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双手置于腹上,隔着肚皮,贺灵韫忽的感受到一阵胎动。这孩子自两个月前起是越来越好动了,可她也并不给皎霞带来太多困扰,只在她心情郁闷时才会动一动,像是在安慰她。
贺灵韫有想过这孩子是何时有的,皎霞入宫前那一夜?定是了。
许是那时她心中便有预感,才大胆地在非易感期、非信引影响下做出了与之不匹配的行径。
贺灵韫莫名地想笑,一次就有了,还好皎霞之前坚持不做那事,也算阴差阳错中说对了。
璠,美玉者。
贺灵韫过去几月思来想去,想不出好名字,恰逢她收拾京中一起带过来的行当,看到了木匣中的美玉,这是过去皎霞着男装时最爱别在腰间的玉佩,质地细腻,手感润滑,其间雕有一头羊羔,是皎霞的生肖,霎是可爱。贺灵韫心有感悟,孩子的名字就这般定了下来。
“念璠,”贺灵韫孩子气地戳着肚皮上鼓起的地方,与肚中的孩子互动,“我终究是没守住你皎霞阿娘要我许下的承诺。”
那个承诺是:二十岁之后再考虑生子一事。
真是造化弄人。
又这般过了半月,这日午后,皎霞坐在园中享受还不算强烈的日光,看阿想站在念温面前护着她。
这孩子近来会走路了,就是还走不安稳,需要人在前面护着,否则摔倒了又是一阵哭闹。
“小小姐莫怕,我在前面护着你呢。”
念温双腿打颤,看着前方张开的臂弯,犹豫稍许,举着双手晃悠悠地跑到了阿想怀里,止不住咯咯地笑。
“小小姐真棒……啊!又啃手!”
阿想急忙将念温的手从嘴里拽出,上面还连着一条长长的口水丝。念温已满周岁,已是长了六颗小牙,动不动啃啃这啃啃那,最常啃的当然还是自己的手。
若是在屋内,阿想才不会多管,可在屋外难免碰到不干净的东西,放在嘴里多脏啊!
“呵呵,阿想你就随她啃吧。”
不说怕阿想操心过度累着,更是贺灵韫前段时日听说孩子糙着养,身体会更强健。
想来也有道理。
她幼时便是被府里精养惯了,身子弱,就是后来分化了,也是个不健全的乾元。倒是她的亲妹妹灵漪,受阿翁阿娘的关注少些,养得稍糙些,从小到大都未请过几次郎中,分化后因顶撞阿翁被家法处置了一次,恢复得也快,未留下一点病根。
阿想虽不信这等说法,可贺灵韫既然发了话,她也就照做,放任念温继续啃下去了。
“小姐,府外来了两位女子,说是小姐的熟人,奴才又瞧着她们面生,便来问问小姐,这两人是该见,还是不见?”
主仆二人正在谈话间,自院外来了一名门子,贺灵韫觉得奇怪,道:“我不是本地人,在蠡渚怎会有熟人呢?”
“那小姐的意思是,打发了她们?”
“是……稍等!”贺灵韫喊住了门子,“这两位女子多大年纪,你可看得出来?”
门子本转身欲走,被叫住,又转过身来恭敬地答道:“奴才瞧不出来,可那位稍年幼的,看来比小姐小一些,与那位年长的许是母女。”
“母女?”
熟人、母女,贺灵韫心里有了猜测,可又自顾自地否定道:“不可能,她们应当在宫中的……阿想,你去帮我瞧瞧,门口那两位是谁。”
阿想不能独放念温在贺灵韫身侧,熟练地抱起她跟在门子身后,应令去见门口那两位女子。
远远望去看得并不真切,二人穿着皆简朴,正在低头交谈,看不清脸,像是寻常人家的母女。
“啊…啊!”
怀里的念温倏地闹腾起来,阿想将她放在地上牵着她的小手,这一番动静,吸引了门外两女子的注意。
“……是阿想吗?”
“答……夫人,小姐?”
这声音阿想再熟悉不过了,不正是江答应与七殿下嘛!
“夫人,小姐,你们怎会在这,不应在……”
阿想使了个颜色,带着她们远离门子往院内走。
江淮青看了眼精神状态不佳的皎月,转移话题道:“这事稍迟些再说吧,倒是跟我讲讲,你怀里抱的这个孩子是谁的?”
肯定不是皎霞的,她可不记得她那个女儿何时有了个孩子?
“这是公主和驸马收养的孩子,名叫念温,不久前刚过了周岁诞辰。”
“原来是这样,”江淮青瞧这孩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挥手,心生喜爱,“我来抱一会儿吧。”
贺灵韫在院内坐着,老早就听到了江淮青的声音,也不等她们进来,自个儿就挺着肚子站起来到院外迎接。
“阿娘。”
江淮青与林皎月见到身怀六甲的贺灵韫,皆是一愣。
“灵韫姐姐,你怎么、怎么……”
她不是乾元吗?
林皎月朝屋内喊道:“姐姐?姐姐你在吗?”
她定要向姐姐好好问个清楚。
贺灵韫眸子微暗,避开身子道:“我们都先进屋,有些事慢慢说。”
“皎霞她还在宫中?这傻孩子,姐姐不是让她赶紧走吗……”
江淮青支着头,眼眶通红,状态看起来并不好。
贺灵韫跟着红了眼眶,递过一块手帕,道:“丽妃娘娘寄来的密信并未提及你们已经先行离开,更何况,就算得知你们二人走了,可丽妃娘娘还在宫中,皎霞也绝不会抛下她一人……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不如说说你们吧,你们这几个月,又是如何度过的?又是如何得知我在蠡渚?”
林皎月见江淮青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多说话,揉了揉眼眶,道:“八个月前,阿娘见母皇病倒,知局势将会大变,当即叫我们换了下人的衣服偷偷将我们送出了宫。阿娘她向来对贺府的动向了如指掌,自也知道灵韫姐姐会来蠡渚,同我们说了。只是路上我们二人要躲避太女的眼线,脚程又慢,折腾了许久,这才终于到了蠡渚。”
“那、你们在蠡渚可有住处?”
“自是有的,我们在客栈住了半个月才找到你们,眼看天色渐黑,我们过一会儿也是时候回去了。”
“回去?正好西边还有屋子是空的,何不在我府中住下,也可省些开销?”
“这……”
在蠡渚能与熟识之人住一块,于她们而言也算抱团取暖,林皎月也不客气,点头应下了。
诚然,二人也不是白住下,江淮青是长辈,带孩子更有经验,她自发提出在白日带念温,让阿想好好歇息。而林皎月更是发挥自己幼时在宫中所学,偶尔写些字拿出去卖,倒也能赚一些钱补贴家用。
日子就这般有条不紊地过着,似乎也挺好,可大家都知道,在她们心里,有一根弦紧绷着,贺灵韫念叨着皎霞,江淮青与皎月在心底念叨着丽妃与皎霞二人。
她们不过是被推着前进罢了。
下一章应该就能见面了。
念璠的 cp 我好早之前就想好写谁了啊啊啊,在脑子里想想就觉得好刺激,但我写出来就不一定了。
请问我什么时候能掌握完美写出脑子里想的情节的能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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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