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拉04区 第8章 驻扎军队的人

空气中那诡异的静寂还在持续，严重点能直接把人给憋死。

青年脸上闪过的那一瞬间的震惊实在是有意思。

宋术把手肘放到膝盖上，想，平常爱搞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的不就是她吗，嘴里没个正形的不就是她吗，怎么这话轮到冲着她说，她就那么不可思议呢。

那天塌了的表情很微弱，宋术想细细琢磨都来不及，猛地就被对方身上扑面而来的压抑和愤怒糊了一脸。

她绝对在生气，只不过因为收敛着情绪，或者说压制着那些带着邪气的怨念不让它们到处乱蹿而费了很大劲儿。

于是荒唐地显露出几分冷静。

怒意和极度不满意的神情挂在眼角眉梢，最后脸上皮肉稍微一颤，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转为了……笑意。

仿佛刚才那些话宋术是说给了狗听，压根没进到她耳朵里，就像她真的不在意这些一样。

宋术观察她表情过渡的全过程，懒散地往后靠去，一根手指虚虚抬起来，指着青年的脸。

“怎么，你不愿意？”

她说话时，嘴角又漏出去了一声让人很不爽的笑。

青年手指动了动。

“怎么会。”

青年像是暂时卡机了一般，只不过吐出去的热气连同话音里的颤抖都清楚地告诉她身边的人，她心情是有多么糟糕，马上就要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

宋术会管那些吗。

“嗐，你之前活像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我以为你不在意，看看你刚才那副气得要杀人的样子，原来你不喜欢啊。”

青年抬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盯着宋术看。

心里跟憋着大事一样。

宋术让她看，反正她同样也在盯着她。

眼神里的侵略性显得她有些冷酷，等那恨不得把对方身上撕下来一片肉的眼神消失后，留下的只有淡漠。

宋术肩背挺直，低眉冷眼的样子竟然让人感到有些无所适从，站到她身边和她并肩前行断不可能，有的只是跪伏在她脚边对她唯命是从。

青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嘴唇张开，宋术等她说话，想看看从她嘴里能听到些什么。

她听见青年慢慢说：“我就说这样的才是你。”

青年歪着头，视线在宋术身上不浅不淡地扫了一眼，然后脑海中急速闪过一幕幕宋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有些乖巧的片段，一时心里翻江倒海，情绪复杂的不行。

宋术一压眉：“什么？”

青年抬头：“我说，这样的才是你，装乖只会抹杀你身上最原本的天性，那些东西消失，就会在日常生活中慢慢体现出来。”

宋术搞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就像今天，连翻窗都那么费劲儿，是不是跳下来都得折你一条腿？”

宋术愣在原地。

青年看见她这副模样就觉得好笑，于是捂着肚子低头闷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

宋术拳头猛地收紧，屁股离开沙发，身体在空中僵了几秒，又像力气突然被吸走一样，颓然地坐了回去。

青年其实内心里是有一点后怕的，她大概猜了出来宋术会在今天有所动作，她观察得细，知道宋术有事没事就爱瞟窗户一眼，心里渐渐冒出来一个想法。

等那想法落到实处，说不生气是假的，相反，她自觉自己有滔天的怒意，如果哪会儿真的发起疯来，可能会严重伤到宋术。

在窗户底下假装清扫树叶，整理卫生，一方面是看看宋术有多大能力，一方面就是纯粹想逗人玩。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却中途蹦出个拦路虎，叫她什么办法都没有，本来能看得见的机会也在一点一点消失。

宋术会露出绝望的表情吗？会在希望骤然落空和受到极大的打击后生出轻生的想法吗？

事情发生到现在她知道宋术多多少少会有一点，挫败感估计是她最讨厌的东西。

装出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被窒息和慌乱还有连连被打压几乎没停过的迫害挤得精神要失常。

有人能认清现实，就此放弃，宋术呢？

青年眼里的光细碎斑驳。

估计只有自己知道，她内心在看到宋术打开那扇窗户后产生的后怕。

青年在这边沉浸着思考些事情，宋术在那边红着眼瞪人。

本来逃跑没成的事已经被她短暂性遗忘了，这会儿青年直接跳出来，丢脸后悔羞愤等一众逐渐发酵起来的情绪汇成一个拳头，砸了她一脸，砸的她眼冒金星。

现实和幻想交接，宋术倏然抬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带着嚣张的气势狠狠地给了青年一拳，打在对方肚子上，差点让对方吐出口血。

温热的液体落到手臂上，有些粘腻，这是宋术以往最喜欢的也最熟之的事物，现在却能把她给活活烫死。

她猛地一个激灵，整个人从地上跳起来，又后退了几步，腘窝撞住了茶几一角，疼得她龇牙咧嘴。

想着想着，她竟然真的伸拳头打上去了。

宋术一边后怕，一边觉得自己勇气可嘉，心里顿时痛快了不少，连日的烦躁都减少了许多。

她早就该这样做了，不畏惧那狗屁蛊虫还有那能将人撕裂的痛苦，同这人扭打在一起。

宋术感受着自己像被火灼烧的皮肤，恍惚中想自己失控时竟然察觉不到蛊虫生效后的威力，而是一个劲儿逮住青年的领子，暴揍了她几拳。

膝盖，脖颈，手腕，太阳穴，最致命脆弱的部位，宋术通通没忘，她熟门熟路起来，那些东西她根本没忘，而是被大脑很好得保护住了。

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自己所向无敌起来，自以为是到忽略了一切。

也就没第一时间注意到青年袖口里的刀。

宋术及时补救，愣了一下，然后左手狠劲儿抓住青年的一半肩膀，另一只手要去夺刀，却没想到这刀尖竟然不是冲着她来的。

地上躺着的青年眉眼都破了皮，嘴角也有血，宋术拳拳到肉，手下毫不留情，发起疯来很是吓人。

但这厮杀的过程有一个人一直退让就不好玩了，宋术两眼发红，面容可怖，情绪上脑没有察觉到，只觉得是青年运气不好，格斗本领差到家了。

青年等她停手，眼睛看向一旁的沙发，抬手攥住一角，然后把刀尖对准手里的蛊虫。

宋术瞳孔一缩，想，她是要杀了我么。

和杀了她差不多，蛊虫脆弱的薄壳被刀尖轻飘飘削掉一层，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青年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流血流个不停的脑门被她粗暴地用卫生纸缠绕了几层，就当包扎伤口。

血迹丝丝缕缕透过一尘不染的纸巾，渗透出几点，像晕染开的花瓣。

领口的衣服被撕扯抓挠后，凌乱地露出血迹斑斑的锁骨，有的是从伤口里流出来的，有的是从别处蹭上的。

青年找不出来具体破损的位置，有些烦躁，于是不再去扒衣服找。

她一边欣赏着眼前发疯大喊大叫的宋术，一边晃了晃脑袋，把蛊虫妥善保管好。

嘲讽的笑声不轻不重地落入宋术耳中，她一愣，扭头对准青年，像被虫啃噬了千百遍后的心脏再一次爆发。

青年这次是下了狠手的，平常随便伤一下那小东西，宋术都能痛不欲生，更何况这次，它的薄壳直接被硬生生地掀掉了一层。

但青年没把意外规划进来，也可能是从没想过在宋术身上会有意外发生，毕竟再怎么铜墙铁壁的人被种下蛊虫，生不欲死都是逃不掉的，这是她在黑街观赏过实验原地后脑子里冒出的一串感想。

物极必反？还是什么？青年眼睁睁地看着宋术再次卯足了劲儿扑向她，心脏有一处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她不想琢磨这一瞬间她产生了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宋术可能真的要死。

宋术的眼眶充血，眼珠要暴出来，红血丝遍布其中，手背和胳膊的皮肉被她自己抓挠地不能见人，制住自己时手快拿起的刀即将要扎在她的脑门正中央。

蛊虫的意外效果起了作用。

宋术只觉得整个人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搓了一下，太阳穴和耳蜗像被千根针刺了一下，反胃感汹涌袭来。

她低下头，摸到自己最痛的地方，堪堪将刀换了个位置，直接朝着自己的胸膛刺了进去。

人落到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厚重的闷响，宋术毫无声息躺在一旁，眉眼终于彻底安静下去。

青年还保留着原有的姿势，刚刚发生的所有还历历在目，甚至重复循环播放。

她回了神，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冒了一身，手指痉挛，浑身难以找到可以支撑的地方，艰难了许久，才硬生生地让自己转了个弯。

她面对宋术，大脑空白一片，只是无措地盯着她看。

看了一会儿，她才猛地意识到什么，手忙脚乱扑上去查看她的伤口。

刀尖扎进去的不深，不致命，但一直往外流血不是个事。

青年左看右看，随便撕下来块布，绕过她的双臂，下巴擦过她的侧脸，力度放到最轻，给她简单处理了一下。

然后，她往门口处看了一眼，挣扎片刻后，站起身，带着人出了门。

新鲜的空气再一次注入到肺部，宋术意识迷离中感觉到空气中悬着的颗粒物温柔地与她擦肩而过，不算刺人眼睛的阳光接触到她的眼皮时，让她觉得自己像被温水浇过。

全身舒服到不行，她再一次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青年带着她走时不论是钳制她的方式还是行走的速度都保持在一个适宜可取的位置，让宋术不至于更恶心更不自在。

周身很安静，几次转弯后，全身上下包括神经内部里最柔软的部分接收着外界的信息。

终于听到了别人的声音，有老人的，有小孩的，没人会注意她们，就算身上被血迹包围，也没人会管， 05区比04区好了太多，是因为它的参照物是04区。

其实都一样狗屁。

就在宋术瞒天怨人的时候，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驻扎军队每日照常派出的小分队，要比警员更有点地位，但也没好到哪去。

军队里分三六九等，虽然和皇都里的相比都一样垃圾，但能做土皇帝，谁不想？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和自己擦肩而过后，突然纷乱嘈杂起来。

是宋术偏移到了军队的位置，不小心碰到了领头的人。

领头的人气势威压要比身后跟随的人高出一个度，是养尊处优惯了培养起来的。

好好的装装样子的给人们看的队伍忽然乱成了一锅粥，军队里有人黑了脸，扭头对着青年和宋术低声谩骂起来。

领头的人简单整理了下秩序，声音低沉沧桑：“安静点吧你们。”

宋术听见了，虚弱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别有心意的笑容。

两人和军队的位置越来越远。

青年额头的汗越冒越多，不时偏头注意着宋术的情况，然后斜了一眼军队的位置，抓着人拐了个弯。

“您怎么回事啊，一直盯着那边看是有什么情况吗？”

小队员挠了挠下巴，又害怕又尊敬地看了两眼身前站着的人。

身前的人站在队伍最首，眼神里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朝宋术离开的位置深深看了一眼，而后扭回了头，和找自己搭话的小队员对视。

领头的是05区驻扎军队里最大的头儿，原先这一大伙人派到05区时他就是老大，在05区生根找到落脚地后，就算小团体无数但谁都搬不动他仍然是老大的位置。

一个小分队平常出来晃悠晃悠结果碰见了老大，让他这种鼻屎大点的小队员亲眼见到还近距离接触，还是多亏了这老大自己有事要出来干，碰巧遇见了循例检查的队伍然后过来看几眼才给了他们机会。

整个队伍马上要拐弯的时候，老大落到了末尾。

他脚尖站定在原处停了几秒，尘灰“忽”地一下被荡起，人影才消失在了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