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拉04区 第10章 代号是 M

没有……名字？

青年说完话后就把头扭向了一边，下巴搁在手指上，神情安静地望着窗户外。

宋术以为她是不想说，很是理解，于是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起往窗外看。

她们的眼神一同被扑棱着翅膀一闪而过的灰鸽吸引，等灰鸽盘旋一会儿彻底飞走后，才收回了各自的视线。

“是真没名字。”

青年冷不丁开口，音色很冷，机械一般毫无感情。

宋术眼睛一眯，觉得这像诉说的前兆，于是放缓了动作，扭头看她。

青年和她对视，“不骗人。”

看来是真的准备要和她说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

就她这个德行……宋术上下扫她一眼，愿意听她讲的估计只有自己。

事实上，求着青年把自己名字告诉他们的大有人在，青年无所谓宋术怎么想她，犹豫了一会儿，皱了皱眉，轻声开口。

宋术往后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听，不然如果浑身难受没劲儿，就算有人拿个喇叭在她耳边喊，她都能做到旁若无人。

过了一会儿，没人说话。

宋术扭头送给她一个问号。

本来是不感兴趣的，但看青年这一脸憋屎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勾起了她一丝好奇心。

青年忽略直晃晃打在自己头顶上的视线。

宋术两只眼睛仿佛化成了明亮的大白灯泡，看人的眼神逐渐带上审视。

什么情况？这是名字的来由和自己一样特殊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名字而已，能有多好笑？

宋术张开嘴，等的不耐烦，微微叹口气，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伸手掏了掏裤兜。

这身衣服还是她自己的，深得仿佛能装下整个宇宙的兜子空空如也，该有的东西消失不见。

蜷缩在一起的手指颤了颤，宋术压下心里这么长时间终于产生出的一点细微的开心。

虽然不知事情的发展会不会如她所想那样，但是心情不错是实打实的。

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当初一气之下离开家族准备不靠家族的庇佑，自己提着一口气闯出一条路的韩真混到了这个地位。

在宋术眼里，已经很是牛逼了，她眼神飘向别处，这是得吃了多大的苦头挨了多少打才走到了今天。

韩真……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如果她没眼瞎，那么衣服上的金属牌上的字就叫韩真。

改的不错，比他原先的好听。

看到记忆中比较熟悉的人，宋术皱起眉头，大海里捞针一样去搜寻那个身影。

他的儿子，唔，当年受了怂恿气上头跟邪教一样找了一伙人北上要去皇都给那群废物看证据想给家族翻案的小屁孩，这么傻的事情都能干出来，肯定是被最后存留的小金库给看花眼了。

要说傻，她也傻的没边了。

宋术一个头变两个大，很是佩服当年的自己。

也不知道她在瞎凑什么热闹，竟然跟着当年那小屁孩一起去了，在队伍中还羞耻地处于领头狼的位置，权利比较大，使唤的人也比较多。

至于那小屁孩为什么毕恭毕敬的，莫不是对她情感有异？

宋术又仔细想了想，发现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大概模糊的轮廓，其中的细枝末节压根记不得一点。

估计是大脑为了她日后想起来不会被气死，所以开了保护机制了吧。

世界上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也不是没有，如果她运气差，认错了人，那也没什么办法。

也真是多亏这俩父子眉眼模样，面部轮廓走向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才让她走在大街上能一眼想起来。

那段时间那小屁孩天天在她眼皮底下晃悠，晃得她眼睛发疼，恨不得一掌劈死，她当时闲得发慌问他是不是想混个眼熟，他回答是，她觉得好笑，但没想到在这会儿竟然起了作用。

那一瞬间看到那张脸庞的冲击力大到让宋术几乎觉得这世界是假的，时间流逝得非常慢，给了她震惊的时间，也给了她仔细确认那张脸是真是假的可能性。

裤兜里的东西没了，证明她没有产生幻觉，而是真真实实把家族的信物交到了他的手上。

她不是倒霉不小心撞到了他，而是故意撞上去的。

这种世道，有凝聚力的家族要么不是被利益牵扯着，要么就是在互相制衡着，真心愿意对他人好的寥寥无几，估计一根手指都能数的过来。

韩真没理由帮她，毕竟他当时是真心觉得儿子糟心不争气，家族颓废又垃圾。

但是肯愿意在彻底脱离家族，扔下儿子走之前愿意和她见一面的行为也证明他对家族有割舍不下的感情，两个人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宋术却懂他想表达什么。

她很有能力，他希望她来振兴这每日苟且偷生才能运转的，已然要消失在时代更迭中的家族，他不希望家族化作最不起眼的颗粒，和皇都和安娜拉的命运一样走向覆灭。

但可惜了，让她背负这些只会让家族完蛋得更快。

责任怎么能放在一个只会干坏事的人头上，就算她干坏事时再有头脑也没用，她记性会不定时地变差，和韩真见过一面后就把一些事情忘的干干净净了。

后来一场大火烧了存留百年的家业，谁放火烧的哪有人注意，什么人都有可能，什么原因都有可能。

宋术捞上自己能用的，同她熟悉的那些面孔一样，纷纷逃走离去。

逃离的路上倏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小屁孩去哪了？那受了怂恿又对她抱有别样情感的小屁孩结局如何？

小屁孩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也不知道如果他死了那男人会不会心痛，会不会后悔。

这些念头在宋术脑子里并没有久留，一阵风吹过，就和空气融为一体了。

家族的命运也终于算是走到了头。

她现在要用当年那远远遥望的一面做赌注，宋术没把握，又有把握。

抱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想法，宋术当时进到青年的住宅后直接顺应着把信物扣在了床板下，磁铁方便吸附。

她看了眼青年……她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一步？

为她打开窗户透气也是给了她趁机可乘的机会，住宅区周围开着黄花的树木实在是惹人眼，大风一刮，落几片花瓣进到屋子里是最常见的事情。

宋术当时觉得好看，挑了一朵模样精巧的揉搓了几下，卡在了信物的缝隙里，冰冷无光的信物多了点颜色，泛着黄色的汁水，多有生机啊。

想到这里，她猛地呼出口浊气，觉得自己此刻能打五只虎，上树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连青年吞吞吐吐，恨不得改用意念同他人交流的样子都顺眼了不少。

她又看了青年一眼。

这人……脸红了？

宋术有点不可置信，为了看的更清楚于是凑上身去，中途却突然和她对视。

仍旧是熟悉的眼神，眼珠含蓄夹杂的感情却破天荒让她找到了熟悉感。

一瞬间的慌神过后，宋术混乱纷杂的神经被她拽了回来。

“我实话实说反而像放屁，也像在讲故事，也像在扯些没用的，总之没人会信。”

青年说。

宋术倒是有体会，每每当她和旁人讲述自己家族的过往和浓烈有趣的历史时，谁都会觉得她在扯淡放屁。

有礼貌的可能会夸她几句她实在是太会讲故事了。

宋术眼珠转了转，试探道：“难不成和我们最尊贵的皇都有关系？”

没想到这话一说出口，青年竟然突然抬起了头，眼里的锋利看得宋术一滞。

“没有名字，只有代号，长辈们生孩子也只能生一个，别问为什么，这其中的缘由可能只有祖辈的人清楚。”

青年说完看向宋术。

宋术眨了眨眼睛，没什么反应，面容平静，神色正常。

“祖上是国王私养的亲兵，整只家族，都为皇家效劳。”

宋术瞳孔骤然一缩，这倒是闻所未闻。

不然哪能叫最私密最隐蔽的亲兵呢。

“就这样，传承了几代，原本祖上和国王做过交易，会好好教育下代，保证灌输的理念会让后辈一切以国王为首，奉国王为天……抹杀不该有的思想，就算用尽一切手段找尽一切训练的办法也要确保后代像只听话的木偶。”

宋术没忍住插话：“那心理大概会不太健康。”

青年不理会她，继续说：“没想到这样严谨的过程中出了些岔子，中间有一位领头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可能是不愿再做皇家雀，喜欢自由，于是费劲儿假死脱身，带着剩余的人，宁愿被皇家追杀，终日不得安宁，也不愿再被锁在皇都的深处。”

青年忽然笑了笑：“他想尽办法离开，但是思想早就被污染了，所有的一切，即使国王不在身边，他也依然用他最恶毒的理念灌输给后辈，任何人不得口头无理冲撞国王，不是好心劝诫，而是真心站在了国王那一边，继续荼毒后辈，尽管他们那时早就被撤下了安在自己身上的追杀令。”

“思想一旦定性，任何人来都解救不得，即使从皇家脱身，但剩余的人都默认继续例行在皇家的规矩，所有人不得拥有名字，只配拥有代号。”

宋术：“这思想贯彻的不是一般的深。”

青年：“我想过很多，但想不通，有些事情经过一代人的口会变得面目全非，传着传着就早就不是最初的那件了，前辈们和皇家的苟且之多可能要比我想象中更甚，盘根错节复杂地交扎在一起，想找到一头好好掰扯却发现只有进死胡同的路。说是脱身了，但真的离开了吗。”

“所以到你这一代，你的代号是？”

宋术尽量不使自己突兀，试探道。

青年面如土色，“我姥姥早就想好了，我是代号M。”

病房里骤然陷入诡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宋术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声。

她忍了，但实在是忍不住啊。

她不是不懂什么见不得人但很刺激人大脑的玩法，这么听人正儿八经地说出来，先不说哪里奇怪，搞笑程度无人能敌啊。

青年果然黑了脸色，站起身，扯掉盖在宋术身上的被子：“你伤好的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宋术和她那别有深意的眼神对视后，瞬间想到蛊虫，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快ptsd了，背后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忧郁几秒，从病床上跳下来。

青年走在前面，宋术跟在她身后。

她扭头盯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看清楚时间后，眼神晦暗，低沉着脸色走出了病房。

指针滴滴答答地走动，这个时间点，驻扎军队的人快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