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亦,你小子在这儿躲着睡觉呢?”
是高年级的一个学长,他捧着笔记本跨上阶梯,一巴掌拍在卓亦肩上。
苏辞晚连忙垂下眼,装作收拾文具。
身旁的男生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后才勉强直起身子,无奈一笑。
“学长好。”
“老孔逼你来的吧?瞧你这脸都睡出印子来了。”
男生揽着他的肩,亲热道:“晚上打球去?”
卓亦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又问:“刚才讲啥了,你听了没?”
“老师推荐了几本书,让我们去借阅,说是跟比赛有关。”他搭着卓亦的肩往楼梯下走,“我们边走边说。”
苏辞晚拿着笔记本和笔袋,自然地走在后面。直到那两个身影一起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她才将脚步放快了些,往教室走。
接下来几天,她一有空就往图书馆跑。她心底存了期待,想着去图书馆也许能碰见卓亦,可一次都没有遇见过他。
讲座上老师列出的书单上的书她都借了一遍,看完第一本《瓦尔登湖》,她带着有些惆怅的心情去还书,刚转身,就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外面进来。
男生背着书包,穿着灰色卫衣,黑色牛仔裤,似乎刚从球场出来,额头还有薄薄的汗。
看到柜台前的苏辞晚,他微微一怔,随即礼貌地对她笑了笑。
苏辞晚也勾了勾嘴角。
她没有离开图书馆,而是带着忐忑的心情,又去了书柜前挑书。
透过几排木质书柜,她隐约看到卓亦在书架前翻找着什么。落地玻璃后,大片的阳光洒落进来,暖绒的春光照在那人身上,有种遥不可及的温暖。
苏辞晚心不在焉地翻了一本又一本书,直到看到那个身影离开,她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慢慢走到他停驻过的书架前。
这一排都是理工科类的书籍,而第二层主要是建筑相关的入门书籍。这种艰难晦涩的专业著作很少有人借阅,因此书架上落了薄薄的灰尘。
苏辞晚随便抽了一本《认识建筑》,她以为会是高深的专业书籍,没想到里面附有大量精美的插图,且图里都是她耳熟能详的建筑,她很快被吸引,一页页品读过去。
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她才陡然惊醒,看了眼手表,连忙合上书页,把书放回书架上。
糟了,第一节课是数学,她要是迟到,绝对会被老师一顿批。
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教学楼,刚走到门口,铃声便响了起来,她有些尴尬地站在教室门口,声音微弱。
“报告。”
数学老师斜睨了眼她手里的书,不冷不热道:
“又去图书馆了?什么时候学数学能有这么积极就好了。”
苏辞晚难得迟到一次,又被班上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清秀的脸一下全红了。
“行了,赶紧进去吧。”
看出她脸皮薄,数学老师也没为难她,无奈地摆了摆手。
下了课,周莎看她魂不守舍的,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胳膊。
“晚晚,你这几天干嘛呢?为了作文比赛也不用这么拼吧,我看你都要住在图书馆了。”
“我有那么夸张吗?”
苏辞晚不好意思地拂了下额发。
“有。”后排的汪雨珊咬着牛奶袋,另一只手揉着橡皮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跟谁去图书馆幽会呢。”
苏辞晚被戳中那点见不光的心思,耳根微红,还没想好怎么反驳,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课代表要跟谁幽会呀?”是刘铮。
周莎冷哼一声。
“关你屁事。”
“怎么就不关我事了,咱们班可是不少男生暗恋课代表呢。这得碎掉多少纯情少男的心啊。”
“我……没幽会……”苏辞晚窘迫不已。
“我开玩笑呢。”
刘铮在汪雨珊旁边坐下,笑眯眯道:“不过我们宿舍真有人暗恋你。”
汪雨珊立刻起了八卦的心思,好奇道:“谁啊,说来听听?”
苏辞晚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成为八卦的源头,刘铮这人一向满嘴跑火车的,她从没放在心上过,现在听他开起了自己的玩笑,顿时紧张起来。
“刘铮,你别乱说,怎么可能有人喜欢我。”
她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成绩算不上拔尖,性格也沉闷无趣,这种玩笑她实在受不起。
周莎听到她的话不太开心,她拉住苏辞晚的胳膊,“我们晚晚这么优秀,有人喜欢很正常啊。我要是男的,我也喜欢你。”
“对啊,课代表,你长得还挺可爱的,这么怕人喜欢干嘛。”
刘铮笑嘻嘻道。
苏辞晚脸色微变,她胸膛用力起伏了两下,漆黑的眼珠带着怒气瞪向高瘦的男生。
“你能不能闭嘴!”
刘铮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人都傻了。
苏辞晚只觉得自己像个涨到极点的气球,胸中太多的情绪需要发泄,她站起身,不顾周莎和汪雨珊诧异的目光,从后门出了教室,一路跑到了状元湖旁。
湖后面有个小山坡,坡后是一片幽静的树林,除了深夜偷偷幽会的小情侣,鲜少有人造访。苏辞晚在一颗茶树旁坐下,把脸埋进膝盖里。
在乡下读书的时候,苏辞晚被一个男孩追过。
那个年纪的男孩往往以捉弄喜欢的女孩为乐,那半年,她时不时就会被文具盒里突然多出来的昆虫尸体,座位上的粉笔爱心,英语课本上歪歪扭扭的I like You 吓一大跳,连上课都没法专心。
老师不管,同学们也以此为乐。
即使她再怎么表示厌恶和拒绝,那个男生依然我行我素,早上等在她去学校的路上,放学后会尾随她回奶奶家。那段时间上学成了她最害怕的事。
她更害怕的,是家人会发现这件事。早恋这个帽子扣下来,父母会如何责骂她都不敢想象,她从小就是众人眼中的乖乖女,一步都不敢走错,根本无法承受被羞辱的后果。
也许是被她多次当面拒绝,男生偃旗息鼓了几天,她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骚扰,然而那个雨夜,一通陌生的电话忽然打到了家里。
接电话的人是爷爷,他说有同学找她,让她听电话。
她原本怀着喜悦的心情,直到听到对面是个浑不吝的男声,顿时僵在原地,啪地挂了电话。
这样无孔不入的追求,打着喜欢的名义的骚扰,只会让她遍体生寒,感到无边的恐慌。
即使后来她转学到了镇上的初中,有时候深夜听到座机铃声响起,那种恐惧还是如影随形。
苏辞晚抱着膝盖,呆呆地盯着光秃的草地。
她身旁的茶树尚未开花,细嫩的花骨朵坠在枝叶上,她出神地盯着那尖尖的蓓蕾,连眼泪是什么时候滑落的都没意识到。
直到刺耳的铃声响起。
她感觉到脸颊一片冰凉,立刻有些慌乱,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往教学楼跑去。
她并没发现,她走后没多久,密林里又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面容清俊的男生掐灭了手里的烟,皱眉扔进垃圾桶。
女孩刚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他最近好像总能遇上她,听讲座的时候她乖乖坐在最后一排笔记,连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发现。
还有在图书馆,他一翻开借阅本,就能看到她端正秀丽的字迹,他甚至都不用费心去想作文比赛的参考书目,顺着她的借阅记录就能列出一张完整的书单。
这种被老师们捧在手心的乖学生,应该不会放过课间的一分一秒,努力学习才对,却会跑到这个小山坡上偷偷掉眼泪,还真是难得。
是被老师批评了,还是测验没考好?
算了,也不关他什么事。
卓亦剥了颗口香糖扔进嘴里,一手插兜,不紧不慢地往教学楼走。
**
苏辞晚回到教室,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她其实有些后悔,当时情绪上来,对刘铮的态度太差,毕竟是同班同学,而且说不定把周莎和汪雨珊也吓得不轻。
她察觉到,周莎在偷偷观察她的脸色。
最后一节是语文,苏辞晚不敢分心,也没跟周莎解释,照常上完课,去办公室抱作业。
等抱了作业回到教室,她发现桌上多了一瓶果粒橙。抬头,刘铮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面带歉意:“课代表,我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
“我当时也冲动了。”
苏辞晚把那瓶果粒橙还给他,“不用了,谢谢。”
刘铮白皙的脸有些窘迫,“送都送了,你没必要再还给我吧。还是你还在生我的气?”
“对啊,晚晚,你就拿着嘛,该他赔礼道歉的。”周莎帮着把那瓶果粒橙塞到苏辞晚手里。
苏辞晚不想刘铮误会,只好接了那瓶果粒橙。
“下次别乱开晚晚的玩笑了,再有一次我先撕烂你的嘴!”周莎厉色道。
刘铮连连点头,表情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晚上,回到宿舍,苏辞晚提着桶去走廊尽头的盥洗间打热水,正好碰到从另一头走过来的付蔓。
付蔓上学期并没有住宿,见到她,苏辞晚有些惊讶。
付蔓没有理她,而是在跟身旁的女孩说话。
那个女孩苏辞晚上学期见过,十班的老大,听周莎说很不好惹的人物。
那女孩留了一头刚及肩的半长发,额前的刘海挡住了大半的五官,不知付蔓跟她说了什么,她忽然低咒了句“婊子”。
那个刺耳的字眼让苏辞晚心头一凛。
她在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