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萦着让人生闷的暖气。
周可颂站在廊边,眼神不自主移开,向下看。她仿佛站在万仞高崖边,悬悬欲坠。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
没有问是谁、叫什么,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掐着,呼吸喘不上来,也压不下去。
她努力维系着面上的平静,装作早已知道的云淡风轻,在背后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回到包厢。
黎雪韫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
他问:“怎么了?”
“没怎么呀,”她故作轻松,“我就是去洗了个手,能怎么。”
见她不想说,黎雪韫没有再问。
周可颂坐回位置上。心神不宁,吃饭也没滋没味,好几次菜到嘴边,掉下去,空嚼着冰凉的空气,心情也跟着滑到谷底。
半碗饭拨拨拉拉,吃了两个钟头。
黎雪韫没有催促她。
他坐在位置上,看手机,回复消息。
周可颂从碗沿悄悄地眺去一眼。
窗帘半敞,自雕花菱格窗口,一束光描过半张脸,皮肤、五官,融进灿金色中,虚幻得要转眼即逝。
周可颂抿了抿嘴角:“黎教授。”
“嗯?”他抬起眼。
她的手握紧木筷,确认似地重复烂熟于心的条款:“合约里,如果一方有其他心仪的人,是可以随时终止的吧。”
“是,”黎雪韫瞳孔的灰色温和宁静,“不过,纠正你一下,是无条件终止。”
周可颂的长睫微微动一下,“好。”
她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
或许就像小孩问能不能摘到月亮,谁会舍得驳斥这样天真的话呢。
她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走吧。”他也站起身,替她披上大衣。毛呢厚重衣料垂感,压在她的肩膀,仿佛温暖与体贴也是也重量的。
周可颂魂不守舍地搂着衣角。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直接一点问他。倘若——倘若他回答“是”,自己该怎么办?
她没有决绝切割的决心,又尚存礼义廉耻。
“怎么了?”
询问的时候,他总是微微欠身。仿佛听她说话这一件事,无比宝贵。
“……没事,”周可颂垂下细长的眼睫,“我想牵着你。”
很快,她为这个直率的要求,补充了一个忐忑的问句:“可以吗?”
黎雪韫宽容地伸出手。
宽大的手掌,掌心先按在手背,修长的指骨一寸寸包裹。
略微粗粝的掌纹,触碰温热的皮肤。身体记忆复苏,来自凌晨。修剪干净的手指不止步于手背、手指,它们插入指缝,没入头发,尽情触碰所有可触碰之地。
周可颂的头皮有些发麻,手腕一紧,本能地握住他,那样用力,仿佛一把将他的骨与筋都攥住。
很快,她意识到不妥。
太过冲动,太过激动,暴露还是太过年轻的莽撞。
她讪讪地松开,下一秒,被黎雪韫的手掌捞住,搂在掌心。
他微笑地说:“走吧。”
似乎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见到过,愠怒、焦躁一类的负面情绪,周可颂被他牵着,好奇地盯着交握的手。唯一可见的指尖动了动,下意识去感受他的体温,好认证他是否真实存在。
周可颂专注在这件不起眼的小事上,没有看路,以至于,云露清那双尖头鞋出现在视野中,她没有反应。还是听见对方娇娇地说,“下次再来。”,才意识到是她。
不敢抬头,她低着眼,看见他们叠在一起的手,又突然有底气抬头。
待她攒足勇气,气势汹汹地直起脊背,早已经走出了院子大门。
她忽地有点“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站在车门外,一身杀气全数交代给了黎雪韫。
恰巧,见她迟迟不上车,他重新从座驾起身,出来询问,生生撞上了一记眼刀。
他哑然:“怎么了?”
“……没、没怎么。”周可颂恨不得一头钻进车底,“眼睛有点不舒服,我眨一下。”说完,她装模作样地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反复三两次,一溜烟缩进副驾驶。
黎雪韫低笑一声,矮身回到车内,“如果不舒服,你的右手边有蒸汽眼罩。”
周可颂含糊应了。
撕开塑料包装,仓促地将粉色棉布摊开在眼上,遮住。
沉稳的雪松香萦绕车内。
她没有睡意,头脑里被各种无端猜疑填满,一时惶张、一时难过,以至于车停时,她没有反应过来。
手腕搭在方向盘上,黎雪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细长的睫尖儿上下扫着,眼罩也上下颤动着。
她好像翻了个白眼,轻飘飘的眼罩,险些被顶掉。
黎雪韫低低笑了一声。
安静的车内,掉一根针也听得清楚。
后知后觉地抓下眼罩。
周可颂揉了揉眼,茫然地看向车窗外,“……怎么不开了?”
“开。”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现在,开到缅甸了,买家马上就来,把你卖掉。”
“……”
周可颂向他呶起嘴唇,鼻腔哼了一声。
惺忪睡意消散,她记起来,今日该返校。这里是学校的后门。
提起包,她有一些舍不得。
在他的身边,像一个小小的乌托邦。自由、快乐,不劳而获地被满足一切。
她看着他,企图获得挽留的话语。
灰色的眼睛,如同贝加尔的湖,平静,无波无澜。
顷刻间,她失去了对视的勇气。
“我走了。”她有点失落地低下头。
下一刻,
心想事成地回答响在耳边,“我正好也要去一趟学校,一起。”
她的眼睛立刻亮了。
很快,觉得有些兴奋过头,眨了眨,“不过——黎教授和学生一起,是不是不太好?”
黎雪韫轻笑,唇角摆得疏淡,“学生和老师,有什么不好的。”
她敏感地觉察到他的变化,无措地抿起唇角,不再多说什么,提起包,下车。
与他一前一后地走着。
一步、一步,踩着他的影子,心脏坠坠地沉。
不知走了多久。
校门口一片嘈杂声,几名保安正在跟一名老妇拉扯,边上倒着一张条幅。
周可颂好奇地看过去,上面用红色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写着:
还我儿子!
“你们这个杀人学校……天杀的……我家小巡从小那么乖巧……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她一边痛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污蔑——就是污蔑!你们这是要断了他的后半辈子……断了我们全家的命啊!”
保安推也不是,赶也不是,“婆婆,您别在这闹,有事,咱们去警局。您儿子是被当场抓了的,那么多人看着呢,人受害者都……”
“胡说!”她立刻瞪起通红的眼睛,“你让那个女孩出来,让她说清楚!”
江巡的奶奶。
提到自己,周可颂不想被她缠上,脚步慢下来,想换一边门走。
周五的下午,往来人少。
脚步一慢,她立时被老妇盯上,双膝并用地向她扑来。
“你……!你别走,我好像认识你……”
周可颂吓了一跳。
哪里见过这种事情。
冷汗沁透后背,向后退了两步,六神无主,想要立刻逃离,脚却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嗓音慌得发抖,“我不认识你……”
下一刻,一幅高大的身形挡住视线。
手掌不动声色,在身后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对——不——起!(扑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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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