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一点都不痛苦 第18章 柔软一面

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这家面馆生意很好。刚刚下班的人都想来吃口这碗美味管饱的面，隔壁左邻右舍不想做饭的也出来这边吃，因此到了傍晚六点钟左右面馆里面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宴明昭埋头吃面，甚至不敢抬头看程一诺一眼。帽檐下的一张小脸被热气熏的发热，却怎么也不敢把脑袋离面条挪远一点。

程一诺虽然不知道宴明昭在做着什么样的心里纠结，但见他扭扭捏捏的样子觉得实在可爱的紧，心下发痒，就没忍住打趣他，“明昭，不烫吗？”

宴明昭身体一僵，不自然的抬头笑笑。

程一诺的面着实等了一会才上来，胖老板和随意的和他说，“杨峥那群小子没来？”

“没呢，一天天的都忙着补课，一会我给杨峥打包一份吧，还是老样子。”

杨峥和程一诺在同一个大院里的，两家父母关系一向不错，是能隔三岔五串个门的程度。而小时候的程一诺身体太差，根本没有出去交朋友的精神，也是到了初三两个人被分到了同一个班，才慢慢熟络起来。对于这种时不时给好兄弟加个餐的事，平时他们这群人也没少干，是很顺其自然的事情。

前几天杨峥就老念叨想着吃李叔的馄饨，这正好程一诺在了，就随便帮杨峥打包一份了。

“行，那冰柜有饮料呢，你带新朋友过来，饮料我请了。”

程一诺明媚的笑起来，“得了，谢了哈李叔。”

宴明昭小心的打量两人之间的互动。他没注意到程一诺拿到面后，并没有给自己擦筷子，而是自顾自吃了好几口又悄悄心虚抬眼看他的小动作。

宴明昭只好奇的问程一诺怎么会和店老板这么熟。

“之前他家店不开这里，开在学校对面。后来听说房租涨了，李叔就把店挪了。他们家有个招牌面不错，我和杨峥他们打完球，经常去他这里吃个晚饭然后回去上自修。杨峥爱吃他们家的小馄饨，林任爱吃他们家的蒸饺。李煊吃不太惯这些，不过也觉得他们家小面不错，偶尔会陪我们吃一点，他实在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会让他们家保姆送饭。”

“送饭？不麻烦？”

“他家保姆好几个。应该轮流送吧。”

“好几个？”

“是啊，他现在住的大别墅一个保姆也忙不过来啊。”

“大……大别墅？”

“嗯……”程一诺稍微想了一下，“上下两层复式小别墅，几百平呢，他妈妈为了他上学方便特意在明德附近买的。”

学区里的别墅，为了上学买的，好几个保姆……

宴明昭一时很惊讶，觉得身边的朋友还真是深藏不露呢。他仔细想想，平时李煊吊儿郎当的，一点富二代的架子都没有，也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还真看不出来啊，李煊还是个小富二代。”

“那是因为他平时都不太乐意和别人说，他嫌别人知道了之后可能是非多。也就我们兄弟几个知道。”

宴明昭一瞬间脊背发麻，凑近程一诺，紧张兮兮的说，“那……你怎么告诉我了，要是李煊知道……”

程一诺皱皱眉头，觉得很是奇怪的看他一眼道，“你又不是别人，你也不会告诉别人的啊。李煊还和我说，他打算八月底生日的时候请我们去他小别墅玩玩呢。到时候刚刚好其他年级回来，我们有个两天的假，别墅里房间也多……”

宴明昭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握着筷子的手轻微发颤，张口无言。

“邀请我？我……还以为……”

宴明昭一直都知道像程一诺这样的人有多优秀，也知道像杨峥这样的人热烈又大方。同时他从来不觉得像自己这样无趣、少话的人可以得到朋友一句“你又不是别人”这样的认同。说实话，能和程一诺他们成为朋友，他从来没有觉得是自己有什么足够吸引人的，他只会觉得是因为他遇见的人足够好，随带着散发的光无意中照射到他身上而已。

程一诺像是看穿他所有的不安和无措，他沉声，“有什么好惊讶的，明昭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李煊他们喜欢和你交朋友这是应该的。”

“我吗……”宴明昭低下头，看着碗里的酸菜在金黄的汤底里游荡。

“是啊，明昭……数理成绩很好，杨峥一个类型的题问你七八次你都不会不耐烦；性格大方又随性，愿意和杨峥他们玩很多在我看来幼稚又没营养的把戏；每次只要我们开口请你和我们一起去打篮球，你都愿意陪我们一起去训练；每次月假回来你也热衷和我们分享你做的小糕点；我还经常看见你喂学校里的流浪猫，它们都很喜欢明昭……很多很多，明昭，你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超级好的人吗？”

程一诺目光烔烔有神。他说了很多话，从头到尾都是用一种客观的、不带个人色彩的陈述语气。最后的反问就像是惊讶一个拥有全世界最好宝藏的人不清楚自己这份宝物的价值一样。

宴明昭听着听着感觉自己的脸烧起来了，心脏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血液都要为这些话沸腾起来。

程一诺说的那些事都是一些生活里的小碎片，他却可以从那些小碎片里拼出“明昭是超级好的人”这一结论。

他说话时笃定、专注、诚恳。不吝言辞，不啬赞美。

宴明昭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能那么认真的总结自己，小时候的陈怡总希望他能做个懂事的孩子，对他也总是贬大过褒。宴明谨从小就总说他是个很讨厌的人，问他怎么敢靠别人太近。到了后来他离旧城南，宴海酗酒赌博，喝醉了或者心情不好了还回动手，末了，会指着他的鼻子问他“为什么还不死”。

他没有因为那些评价自轻自贱，但是认为自己是个“很好的人”，他没有足够的勇气。

宴明昭把头埋得更低，小声说：“谢谢。”

其实啊糯，你这样反复肯定我，你可以那么勇敢表达我的好，是因为你本身也是个很好的人。

程一诺抬手又僵住，最后顶着大红脸抬起弯曲的食指摸了一下宴明昭的帽檐。

“明昭，帽子可以摘了吗？我……看不清你。”

我亲爱的、至爱的、挚爱的朋友，请你放下你的戒备，碾弃你的伪装。尽情向我倾述你的不安，向我分享你的难过，我将以最虔诚的姿态聆听。

宴明昭慢吞吞的摘下帽子，温润流畅的脸型露出来，一双水润的眸子终于抬起得见天光。小面馆人开始变少，李叔把昏黄的灯打开。宴明昭有几丝黑色柔软的发被帽子带动着俏皮的站起来。他轻轻的用手抹平，葱白泛粉的手指肆意穿梭在发丛间，整个人相对刚来时更松弛了些。

李叔忙完了，趿拉着拖鞋走近两人，也不怎么打扰两人吃面，随手把两瓶豆奶放两人桌面，把程一诺要打包的东西放在程一诺随手可及的桌子边上，然后严肃的对程一诺说，“你小子，这次说什么都不准给我转钱了，这次你带了新朋友，就当我请的。”

程一诺笑笑。

李叔憨厚的脸上忽然挂着一丝后知后觉的疑惑，他看看两个人的面，“小程，这次怎么没吃我家的招牌炸酱面了。李叔还不知道你这小子有一天还会有把这面吃腻歪的时候呢。”

程一诺正在喝饮料的动作定住，眼神轻飘飘的飞过宴明昭身上。他能明显看到宴明昭的动作也恍惚了一瞬。

程一诺瞬间在心里打起警报，硬着头发对李叔说，“哈哈哈，我偶尔试试新的嘛。”

宴明昭却在这时抬起头，看了看程一诺，又看了看李叔。

关于炸酱面，宴明昭又想起他们还在旧城南那会。

程一诺经常带宴明昭回他外婆家里逗小白，程外婆很喜欢这个愿意带着她孙子玩的小孩。更别提小时候的宴明昭白白嫩嫩的，普通大人一看都喜欢的不得了。程外婆喜欢给宴明昭做炸酱面，因为程外婆最擅长的就是做炸酱面，可程一诺不喜欢，陈怡是从小吃到大的，所以当时满屋里，而宴明昭是最捧程外婆场的。

程外婆做的时候他就好奇的伸出个脑袋在门口看，一双眼睛里灵盈通透盛满好奇，嘴角翘着。旧城南的程外婆家里还保留着旧时黄土砌成的矮灶，程外婆喜欢用柴火做饭，那个笑起来满脸慈爱的小老太，佝偻着干瘦的腰肢埋头从大锅里捞着煮好的面。在烟火腾腾随着烟筒奔向野外时回头，笑着对宴明昭说，“柴火做的，更有烟火气呢，小昭，你等一下可要好好尝尝啊。”

宴明昭吃到的第一口，眼睛亮晶晶的，软声软气的说，“哇塞！好好吃啊。”

这也不算说谎，因为程外婆做出来的炸酱面，酱香浓郁，配菜清爽，面条筋道，尝一口，唇齿留香。

今夜的氛围太好了，暖黄的灯光，漂香的面条，好客的老板，很好的朋友。这些东西堆砌着引出一些旧城南难得温馨的过往。那么多年了，尽管旧城南有那么多血腥的、痛苦的回忆，宴明昭此时此刻只觉得那些记忆深处的美好其实也能缓冲一部分痛苦。

在宴明昭愣神的时间，李叔又自顾自的忙新来的订单。而程一诺一直在偷偷观察宴明昭的神情。

宴明昭从回忆抽身，才想起来刚才李叔话里与记忆不同的地方。他歪歪头，“阿诺，你以前不是喜欢吃炸酱面吗？”

程一诺摸摸鼻子，说，“小时候不喜欢的，长大了就不一定了。”

不久后宴明昭再次来到这，尝到了味道和程外婆做的大差不差的炸酱面后他就会明白，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怀念旧城南那段还算温馨的时光。

宴明昭默了默，忽然有些喉咙发哽。“阿糯，外婆……还好吗？”

程一诺眼中闪过惊讶。毕竟这是重逢后，宴明昭第一次提起旧城南的人。

“外婆，身体很好，只是这些年……记性不太好了，有时候我打视频回去，她连我都不太记得了。”

宴明昭觉得心下很是落寞。他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老好人，可是对于那些美好的人和事，他从心底里希望他们过的好。

而程外婆确确实实算得上是个美好的人。

程外婆是个温柔又热情的人，她喜欢下厨，热衷像别人分享自己的做饭心得；喜欢用宽厚的大掌轻轻柔宴明昭的脑袋，然后念念有词“摸摸脑袋，小昭长高长大”；她喜欢带人去她的小菜园里面观看成果，大方的让人随便挑；程外公早些年去世，陈怡有心把程外婆接到新城，可程外婆却总肆意的说‘我一个人，日子也闪亮’。

宴明昭现在时不时喜欢自己研究一些吃食，然后分享给身边的人。有很大一部分经验是在旧城南和程外婆学的。在程一诺回新城上学的日子里，他隔三岔五的跑去陪程外婆，他帮程外婆摘菜，帮忙喂小白，顺便和程外婆学做一些美食。

这样一个人，难到也会被岁月打败，渐渐的忘记身边在意的人和事吗？程外婆连啊糯都不记得了，那我呢。

宴明昭心里的百感交集在和程一诺一起往出租屋走的时候还是没有停止，满天灿烂星光，夏风粘腻热烈，三三两两的人在街道边散步，街边灯光有明有暗，又远又近。

程一诺有一句话飘散在风里。

宴明昭听到了，眼泪险些跌落。

“外婆很想你。这两年的寒暑假我回去，她都会问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