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哄寻常女孩子,顾萧不说是得心应手,也至少有些头绪,但柳成舟是何许人也——剑法比他精妙,背有血重楼也不缺稀奇物件,他一时愁眉苦脸了起来,顾萧硬着头皮道:“总归得先突出重围,我再慢慢说予你听。”
方振衣也颇为认同,点了点头道:“还要劳烦成舟出手。”
那群人一听柳成舟恐要出手,都有些害怕地往后退着,显然是十分忌惮。
柳成舟并不将这些杂兵放在眼里,见小二战战兢兢地来送面,便抽出竹筷递给顾萧,淡淡道:“无需担心,不过举手之劳,师兄边吃边说,毕竟我们还有要事要办。”
顾萧是真不想去接这竹筷,他哪还吃得下什么东西,但他也不好让柳成舟一直举着,拿了筷子握在手里紧张地捏着,脑子飞速流转,懊恼这一个谎需要另一个谎言来圆,兰兰怯怯道:[既已东窗事发,不妨坦白从宽。]
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啊!他其实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顾萧悄悄看了一眼柳成舟,对方眉目清冷,唇线紧抿,整个人似紧绷的弦,仿佛随时都会有利箭飞射而出,让人不寒而栗充满了危机感,顾萧最怕柳成舟冷下脸来,心里直恨自己思虑不周。
“我……”顾萧欲言又止,筷子放进碗里搅了搅,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柳成舟食指轻轻扣了一声桌面提醒顾萧,清亮的声音也高了一个度,反问他:“还没编好?”
顾萧欲哭无泪,觉得还是兰兰的方法比较靠谱,干脆心一横道:“当初昆仑之变你威胁怒蛟替血重楼办事,怒蛟与赵长黎决裂,现在被唐门杀字一号榜不死不休地追杀,我总觉得过意不去,想着打探一下他的消息,能帮则帮上一把,只是怒蛟毕竟是叛徒,我总不能与你一同南下。”
顾萧撇撇嘴:“我知道这法子让你不高兴,可是我也想不出来其他的了,只是没想到青莲早就派人跟踪我跟花海棠了,我那是被人偷袭……”说到此处,顾萧猛地望向方振衣,“就是他偷袭我!不然我也不至于中招。”
方振衣吹了吹有些烫的面条,优雅地进食,面对顾萧的指控白了白脸色,有些虚弱地轻咳两声,“顾少侠定是认错人了。”
顾萧气鼓鼓地鼓起脸颊,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咳嗽,他怎么可能认错!
“就是你,休要狡辩!”
红衣佛即便以前武功卓绝,那也是以前了,柳成舟亲自验过伤,也探过方振衣的内力,除非他不要命了,不然很难牵制住顾萧,此时一切还不明朗,贸然排除异己恐有不利,不如将方振衣留在身边,柳成舟心里一片清明,他摇了摇头:“方振衣没有内力,体虚血亏,怎会是你对手。”
“怎么可能!”他前脚还在跟自己比试轻功呢!顾萧从赶紧的竹筒里抽出一根筷子,掷做暗器射向方振衣,方振衣看着飞过来的的筷子脸上有些惊惧的苍白:“顾少侠,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否手下留情?!”说着便有些笨拙地想躲,顾萧险些惊掉了下巴,荒唐,这方振衣功力明明在自己之上,怎么突然就开始作戏了?!
柳成舟轻巧将顾萧掷出的筷子拦下,虽没有什么杀伤力,但他仍旧微微皱眉:“我俩之间的事,师兄何必牵连他人。”
顾萧看了看方振衣又看了看柳成舟,有些无语地夹了一口面吃了起来,但他喉咙仍旧没好通透,只能嗦了面在嘴里含着待它冷却,柳成舟见他举止怪异,丝毫没有反悔之意,简直冥顽不灵,他不禁面色更冷,捉住了顾萧手腕不让他吃面,“你还未说为何在倾霄殿要躲着我,不与我相认。”
顾萧想抽出自己的手,奈何柳成舟力气太大,胳膊拧不过大腿,顾萧干脆摆烂,两指一松,筷子从他手中脱落,稍烫的面汤溅了一些到他脸上、脖子上,疼得他嘶了一声。
柳成舟无言地掏出手帕给顾萧擦着污渍,顾萧以为柳成舟这是心软了,自己逃过了一劫,面上抑制不住地高兴了些,哪知道下一秒柳成舟便泼了他冷水:“你这些小把戏,小时候就玩过了,真以为我不知道?”
顾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啊!!!
柳成舟干脆将顾萧的面推到了另一边,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到底为何不愿见我。”
顾萧垂头丧气,但并不想说是因为自己奇怪的坚持,毕竟自己先骗了柳成舟,夸下海口出了幽州城,没保护好花海棠不说,自己还被折磨得没个人样,他怎么好意思那样狼狈地出现在自己爱人面前。柳成舟见自己始终撬不开顾萧的嘴,便拧紧了眉毛,扳着他的脸与自己对视,“难道时至今日,你我仍不能坦诚相待?”
柳成舟脸上闪过受伤的神色,“师兄,你太让我伤心了。”
顾萧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刺了一下,他咬着唇摇头,“我没有……”
柳成舟站起身,拔出了应雪剑,那群人正听得津津有味,以为会有什么武林秘辛,没想到柳成舟突然拔剑,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他们有的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击飞撞到各处房屋摔得哎哟哎哟直叫,爬都爬不起来。
柳成舟收了剑,声音冷了不少,态度也更是冷漠,“救人要紧。”
撂下这句话之后,柳成舟便翻身上了墨云,方振衣见状连忙道:“恩公等等!”
方振衣赶忙擦了擦嘴放下他与顾萧的面钱,走到柳成舟面前,“我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我此去也是为救花小姐,只是我那劣马不堪一用,还请恩公再捎我一程。”
柳成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淡然道:“上来吧。”
方振衣娴熟地跨上马,墨云显然不太喜欢他,有些不耐地在原地踱步,不停地甩着马尾,柳成舟看了一眼顾萧,顾萧端正坐着却不发一言,柳成舟莫名地有些烦躁,却又不想这般没有骨气地原谅顾萧,长腿轻夹马腹,骑着墨云先上路了。
那群人缓过了神,看追上柳成舟已是无望,纷纷将坐在原地的顾萧围了起来,领头的人揉着屁股,骂骂咧咧:“都他妈给老子起来,大鱼跑了,给老子磨好刀来杀小鱼。”
顾萧看着柳成舟带着方振衣渐行渐远,一袭红衣刺目无比,心中的委屈与怒气犹如干柴与烈火,一触不可收拾,他一掌拍桌,木桌应声裂做一团断木,还在旁边捡银子的小二欲哭无泪道:“我上好的黄花梨!”
顾萧挑了一根趁手的木条,将它当做自己的云澜剑,沉着脸,一式千峰已然一气呵成,木剑为剑气所裹挟,愈是锋利,直指人眉心,那领头的哪见过这阵仗,他不过是听说云鹜山庄花重金悬赏这两人,便喊了自己的小弟们来镇子上巡逻碰碰运气,柳成舟他们惹不起便罢了,没想到这顾萧的剑法他们也完全抵挡不住,领头的吓得一个腿软跪坐在了地上,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您就当小的刚才的话是个屁,就放了吧。”
顾萧收住木剑,敲了敲他脑袋瓜,“要杀鱼就赶紧去杀,别挡道。”
领头的立马谄媚道:“是是是,大侠教训的是,小的这就滚去杀鱼,这就去……”
他赶紧跟手下使眼色,一群人灰溜溜地跑开了,顾萧心里的恶气舒了一些,将几两碎银扔到另一张完好的桌子上,拿起自己的包裹,跨上马道:“不过是些榆木,怎能充数。”
小二哪还敢去触人霉头,哈着腰捡了银子送走了这尊大佛。
顾萧骑着马狂奔数里,连柳成舟的影子都没见着,消下去的恶气又死灰复燃,就算他有错在先,隐瞒不对,他们都是去救花海棠,柳成舟却抛下自己先行,实在是让他心绪难平,一股陌生的情绪席卷了他,令他焦灼又愤怒,顾萧一想到聪明一世的柳成舟竟会被方振衣之流蒙骗过去,不禁更是气得牙痒痒。
他本就没了干粮,一碗面热乎的阳春面几乎没吃上两口,此时赶路许久,竟饿得咕咕叫起来,顾萧揉了揉肚子,一想到离下一个驿站还要一天一夜,脸色更是难看,他停了马,此时也不可能去抓些野兔来烤,好在老天眷顾,他没走多久就看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顾萧一头扎进去,喝了许久才停下,肚子总算消停,兰兰见他闷闷不乐,不禁开解道:[既是救人分秒必争,他们走在前头总不是坏事。]
顾萧显然没有被安慰到,看着这涓流不息的溪水,想着方振衣弱不禁风的模样,想到那诡异盛开的血花,以掌做刃,将溪流为二,炸出了一团水花,微小之处,惊涛骇浪,顾萧睁大了眼睛,瞬间想起这正与王小满的秘籍中的剑术有异曲同工之妙,正所谓:[气势如虹斩天浪,灵剑一舞分长江],他不禁大喜过望,将马背上那截榆木抽了出来,依着刚才的姿势,长长的简陋的木剑犹如一片薄刃自上而下,力道刚猛,心中都是想要撕碎毁灭的**,浑厚的内力几经流转,皆作用在了这脆弱的木柄上,潺潺溪水被锋利的剑气瞬间截做两段,从中露出长着青苔的石底,雪白的浪花溅起数丈却如珠雨坠地,在水面上砸出大小均匀的水花,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晕开,推着溪水又合而为一,而顾萧手中的榆木却早已从双手握剑之处分裂为两半,断口齐整犹如斧劈,他有些不敢相信,王小满的秘籍竟真的不同凡响,溪流虽非奔涌翻卷的长江,榆木亦非一代名剑,但合他浅薄之力,威力已是不同凡响,妙极!实在是妙极!
顾萧十分欣喜地拿着被劈成两半的榆木,飞奔到马背上,驾着马赶往下一个落脚点。
他需要一柄像样的剑!
若真领悟这扬潮分浪,救花海棠也是一大助力!
方振衣是感受过墨云的速度的,此时竟比之前好了许多,而柳成舟身上的低气压十分骇人,方振衣旁观者清,思索了一下开口道:“顾少侠身上的伤伤了元气,让他一人独行怕是不妥,我们等等他吧。”
柳成舟冷冷道:“你是如何遇上我师兄的?”
方振衣眼睛狡黠一转,“说来也巧了,我为了避人耳目去疗伤,碰巧在云鹜山庄找到一间密室,进去后发现顾萧也在里面疗伤,他说要去救他的朋友,我想着我也没什么事,说不定能再遇到恩公你,这才走到了一起。”
柳成舟没再说话,方振衣也多少被柳成舟浑身的低气压‘冻’得有些坐立难安,也不知道自己真假参半的话柳成舟信了多少。
柳成舟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早已放慢了墨云的速度,只要顾萧也骑马往前,很快便能追上他们了。
入了夜,方振衣自己识趣地去给自己熬药,柳成舟伸手搭向他脉搏,方振衣不自然地抽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
无论柳成舟如何号脉,却始终察觉不到方振衣有任何内力,但师兄的话还是让他多留了个心眼,他松了手,说着自己诊断的情况。
“你可是又服用了返魂香?我看你经脉错乱,但却隐而不发,普通人若是这脉象,应当早就没命了。”
方振衣点了点头,“成舟说得不错,如今我也没什么好法子了。”
柳成舟许诺道:“等此间事毕,我会为你寻来仙草。”
方振衣感激一笑:“我真羡慕恩公你。”
有健全的身体、无上的天赋、牵念爱慕的人,一件天大的难事也总是圆满轻松地结尾,好像没有任何困难能桎梏住他,他在众人眼中永远是无所不能的。
柳成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方振衣摇头说没什么。
这些都是不可说。
柳成舟浑身总是萦着化不开的冰霜,他的冷漠让胆怯的方振衣望而却步,旖旎的情丝总是无法旺盛勃发,就被一遍遍夭折,方振衣黯然地呵着热气,在篝火下搓着手,虚弱的身体禁不住夜的寒冷,开始微微发抖,柳成舟见状将自己的外衫解了下来打算递给方振衣,却听到熟悉的步法,残影一掠而过,下一秒,顾萧抢走了他手里的衣服。
顾萧心道,还好自己来得及时,他换上柳成舟的衣服,把自己外衫脱给方振衣,用腹语发声道:“我记得我还了套衣服给你,要还不够,可以穿我的。”
方振衣忍俊不禁,再次接过顾萧的衣服,并不介意地披在了自己身上。
顾萧穿着柳成舟纤尘不染的白衣,赌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跟这两人都保持着距离,脸别向旁边,耳朵却努力地听着柳成舟的动静。
这样幼稚的行为,柳成舟显然不想掺和,自己盘腿而坐,开始运行周身内力,他的功法早已与顾萧不同,极阴极寒,心魔虽已破除,但稍不注意,也会被寒毒反噬,此次与周文通交手,看似赢得简单,但凌霄九剑最后一式又岂是寻常招式,使出一次对他亦是巨大消耗,他也不得不调理休养。
顾萧半天也没听到柳成舟靠近自己的动静,不禁有些气,又拉不下脸来服软,歪着头左看右看,余光却一直往柳成舟那边瞟。
好你个柳成舟!居然是在吐纳调息,难不成真要跟自己冷战?顾萧越发不服气,冷战这么幼稚的事情,既然你要玩,那我就陪你玩到底!他裹紧了衣服干脆靠在树上闷头想着扬潮分浪的精妙之处,想一分,就骂柳成舟一句,几番下来,秘籍参悟得不多,但骂人的词,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