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谁也不服谁地比起了轻功。顾萧的逸尘青云本就胜在灵巧飘逸,再加上顾萧唯这一门功法领悟透彻,在山林间疾掠只剩残影,将病秧子方振衣落下好大一截,方振衣气得脸色更差,要不是他伤了根本,又岂会如此丢份,他轻巧地停驻在一根嫩竹尖端,竹尖也只是轻微的晃了下,足以见他轻功也是不俗,方振衣捂住心口,咳了几声顺气,恼自己竟被顾萧带进了阴沟里,此时他正受反噬之苦,本就不应该再强行运功,于是方振衣不得不喊停这场幼稚的比试,远远地,顾萧得意的声音用内力传出:“时不候我,我先走一步。”
方振衣险些失了礼数骂了出来,但他已不敢再强行运功,他揉了揉额头,改为脚踏实地地走路,反正他追着去唐门也只是为了柳成舟罢了,救不救人他兴趣不大。
顾萧也只是逞强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失血过多让他很是虚弱,不过是为了在敌人面前不落下风,这一拉开距离就原形毕露,他失态地扶着一棵老树气喘如牛,咬牙徒步而行,心道:不是我不想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匹马也买不着啊。
第二日太阳刚升起,方振衣就加快了脚程,进了一个小村子,不情不愿地买了匹专门赶路的快马,好巧不巧,一抬头就看到前脚刚走没多久的顾萧,方振衣无奈地笑了,付了钱骑上马追上顾萧与他并立而行。
“我当顾盟主此时应已到野风集了呢。”
顾萧早已不是盟主,听了这话浑身不自在,犯起了别扭,直接进了一家成衣铺子换了身黑衣出来,将衣服叠好还给方振衣道:“我发现一件怪事。”
方振衣坦然地接过衣服,塞进行囊中,哦了一声,“什么怪事?”
顾萧眯了眯眼,报复的计划涌了上来,“似乎有人在观察我们,你看那个在早茶铺歇脚的挑夫。”
方振衣正要回头去看,顾萧却按着他的头不让他转过去,方振衣睁大了眼睛,顾萧紧张地嘘了一声:“就点一碗豆浆,哪里是在吃早茶,而且他举止之间畏首畏尾有所顾忌,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方振衣有心想翻个白眼,觉得他太过多虑,顾萧又挨近了些,掰着方振衣的脸与自己贴贴,又道:“我刚进去的成衣店也有三两可疑之人徘徊不去,看样子我们很可能被人盯上了。”
方振衣思索道:“要不放点虫子吓吓他们?”
顾萧摇摇头,“我们快马加鞭,甩掉他们即可。”说罢抄起马鞭狠狠抽在了方振衣的马屁股上,马儿莫名其妙挨了这么一下,立刻仰身悲啼,奋力奔跑起来,方振衣看着周遭一闪而过的景色,他本就元气大伤,如此颠簸狂奔,让他极度不适,已经开始头晕目眩了起来——这顾萧绝对是夹带私仇……在报复他。
顾萧嘴角上扬,也挥鞭疾驰,追在方振衣后面,每当马儿懈怠之时,便狠狠抽上一鞭子,脸上却是无辜,传音大喊道:“方兄再快些再快些!要被追兵追上了!哎呀——我来助你!”
有没有追兵,头晕目眩的方振衣并不清楚,但他知道,现在咬着他不放的顾萧,比追兵还可怕,他跟柳成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就这样一路疾驰,到了落脚的驿站,方振衣已经面色惨白,唇上也毫无血色,他整个人支撑不住,趴伏在马背上被驮进了驿站,一路如死鱼一般往外吐着血沫,将驿站的人吓得不轻,还以为是马儿驮着主人的尸体,驿站的人惊恐不安,嘴里念念有词,顾萧一路循迹而来,下了快马,又强买了两匹快马,扛起几乎无法动弹的方振衣放上去,再度扬鞭启程,从此民间又多了一则志怪小说。
一直到夜里,方振衣才得以休息,他哆嗦着手,忙不迭地拿出返魂香给自己续命,却不曾想,顾萧早就盯着他,伸手将东西夺了过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方振衣暗含怒火,沉声道:“拿来。”
顾萧将那稀奇物事在手里把玩,颇有些得意道:“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知道你偷袭我那天会不会想到有今天的祸事。”
方振衣怒不可遏,平日里称得上和善的双眸此刻也锋芒毕现,他擦去唇边血迹,倒是有些释然一笑:“你可知行走江湖,哪些人不能惹?”
顾萧干脆答道:“老人、女子、和尚和道士。”
“你错了,亡命之徒不要惹。”鲜红的衣袖翻过,无数芝麻大的小虫子振翅而飞,将顾萧围了起来,比被毒蛛围困时还要骇人,顾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方振衣盘腿而坐,脸白如纸,唇间一点殷红,念着他听不懂的梵文,奇异的图腾再次蔓延到他的脖颈处,狰狞地鼓胀着经脉,这一切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顾萧捏紧了返魂香,声音都有些抖:“你这是什么妖法!”
面前黑幕一般的虫子又如潮水般褪去,顾萧惊魂未定,却又看见方振衣伏地不起,血大股大股地涌出,与他的红衣纠缠成一朵畸形的花,即便是他被人戳了几个窟窿也没有这么大的出血量,他不禁怀疑此时的方振衣是厉鬼索命来了!天地良心,他被方振衣阴了栽到青莲手里才落得如今这般狼狈,他不过‘礼尚往来’怎么倒惹了怨鬼!
“醒。”随着方振衣冰凉的指尖一点顾萧眉心,顾萧打了个寒颤,凝眸看向面前的人,方振衣已经拿走了他手里的返魂香用于调理,此时也就气色有所欠缺,顾萧恍然,原来两个都是幻象。
比起花海棠的毒,方振衣的手法更高明些,应当是幻惑之术,顾萧惊魂未定,指甲掐进手心保持清醒,怕再次中招。
方振衣心想好歹算扳回一城,不然还不知道顾萧会想些什么阴招出来,江湖中人果然险恶。
两人又开始沉默以对,隔着燃起的篝火对峙,顾萧身上的皮外伤已经开始结痂,痒得他有些受不了,他咬紧了唇,眼睛却是一眨也不眨地盯住方振衣,方振衣似乎被人看惯了,完全不在乎顾萧的目光,摆弄着自己从玄鹰暗牢里拿的药,眼睛也不眨地一股脑儿往嘴里倒,他撑着头也盯起了顾萧,细看之下才发现,此人眉目清秀俊朗,一双眼睛燃起的光跟篝火一样旺,方振衣浅笑一声,哪知道顾萧被他笑得心底发毛——拜托,那么一大堆不知道是救命还是要命的药,眼睛都不眨就吃下去了,这人的胃口不是常人能敌,再这么一笑,真的很渗人。
顾萧默默地往后坐了坐,手指难耐地摸向腰后侧,没有云澜剑让他有些发怵,他摸来摸去都只有王小满的小记,干脆将它握在了手里。
方振衣见他拿出了那本秘籍,贴心解说道:“王小满剑法卓绝,若有幸参悟他留下的东西,势必让你获益匪浅。”
顾萧狐疑道:“这么厉害你怎么不练?”
方振衣苦笑一声:“我倒是想。”可惜他的身体不允许。
顾萧轻咳一声道:“先不说那个,今晚守夜怎么安排?”
方振衣看了看顾萧又看了看自己,这漫漫长夜,两个人都受了伤,都亟需休息,他只好道:“跟我去采些草药吧。”
顾萧点了点头,跟着方振衣在附近采集了许多干柴与大捆艾草,他们将艾草扔进篝火一起燃烧,燃起的白烟有股浓烈的药草味,方振满意的笑了笑:“有了这些,应该不用担心蚊虫野兽,今晚都休息吧。”
两人在旁边各自找了棵还算干净的树靠着,顾萧想着方振衣的话,不由得将王小满那本小记悄悄拿出来翻到了[扬潮分浪],嘴里轻轻念着口诀,不过他也没办法立马参透,转而想到青云派的凌霄九剑,如今他已参悟问心剑意,也早已将焚情、天诛二式的口诀与招式都熟记于心,但却迟迟无法领悟。
这三式果真如柳成舟所说,与前六式完全不同,前面的招式皆是剑招,依托的是出招的手法,将内力简单的转化为剑气从而伤人,而从问心领悟剑道后,剑气已升为剑意,若是遇到像云澜剑、应雪剑这样的灵剑,以心入剑,合而为一,威力更是暴涨,而焚情这一式,更是要人摒除杂念,如燃烧的火焰,焚五感,封六欲,断七情,方得一剑,可他一时无法参透。
几经推敲之后,身体的疲倦席卷了他,顾萧想撑也撑不住,整个人意识已经游走远去,兰兰恪尽职守地与主脑连接,修复着顾萧身上的伤口,所以等顾萧睡醒之时,太阳已经升起有好一会儿了,方振衣不知道去哪里淘来了一个小瓦罐,采了些药草,甚至已经给自己熬好了一碗补血气的药,在慢慢地啜饮着,见顾萧款款醒来,温和地笑了一声,打着招呼:“醒了。”
迷蒙期间,顾萧面对这样一张陌生而和善的脸,还有些宕机,呆愣地点了点头,方振衣笑得大声了些,揶揄道:“你该不会从来没有早起练剑过吧?”
剑字显然冲击到了顾萧的神经,他清醒了不少,被人指出练剑怠惰,赧然地浮上一层薄红,掩饰道:“我昨晚睡得晚才会这般。”
方振衣长长地哦了一声,顾萧见他不信,脸上更是挂不住,赶紧收拾了东西,将篝火余烬盖好,催促道:“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到了新的小镇落脚点,顾萧打算进去买些干粮再换一匹马,方振衣也跟在他后面,只是这个镇子很是冷清,路上还有不少洒落的货物,像是刚经过一场劫掠,顾萧心里感到奇怪,也没听说有盗匪,他没走几步,就见前面有一大群布衣围着,顾萧不禁对方振衣使眼色道:“去看看?”
方振衣反正无事,自然答应。
二人一路来到了人堆外,顾萧拍了拍前面的人,想借个位置去中间看一下,没想到他刚准备寒暄,转过脸来的这人却是凶神恶煞,骂骂咧咧道:“哪个不长眼的?”
随着他的话落下,外层包围圈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到顾萧之后都是一愣,随即也不知是谁大喊到:“是叛徒顾萧!他果然与柳成舟勾结,竟是在此地约好了会面!抓住他们——”
顾萧一脸懵逼,就算他是叛徒,被喊打喊杀也就算了,什么叫在此地约好了会面?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此时,走为上策,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示意方振衣赶紧骑着马跑,但这些人都不怕死地用身躯把路都堵死了,将他二人围起来步步紧逼,顾萧和方振衣显然都不想直接动手,渐渐被逼到原来的包围圈里,顾萧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虽然这些人看上去武功不咋好,但是胜在人数优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他们围着,少说也有六七十人,马儿被这些满脸凶狠的大汉逼得往后退去,顾萧咬着唇听到背后有碗筷的响动,不禁回头去看,这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也终于明白了那汉子话里的意思。
这是一个早茶铺子,在路边摆了两张桌子,而柳成舟则落座在吃着阳春面,此时刚刚停箸,一抬头,与顾萧意外地来了个照面,柳成舟愣了一下,“师兄?”
顾萧哈哈干笑了两声,没想到柳成舟没有回血重楼,反而来了这小镇,还跟他偶遇,这实在是有些尴尬,柳成舟探究的目光落在方振衣脸上,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顾萧机敏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连忙道:“这一切说来话长,我们先突出重围。”
柳成舟可不那么想,他示意顾萧过来,顾萧磨磨蹭蹭不想动,奈何这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不敢动手,但是包围圈却是越缩越小,顾萧也只能被迫靠近柳成舟,方振衣倒是很识趣,从灶台把小二挖出来,又要了两碗阳春面,在另一桌前落座,指了指顾萧,让小二把顾萧那份送到柳成舟那一桌去。
方振衣浅笑不止:“正好还没吃早饭,顾少侠,快先坐。”
顾萧在双重压力下,只能在柳成舟对面落座,柳成舟看着他脖子上的痕迹,眉心的褶子更多了,脸上也犹如寒霜冰冻,顾萧心里怵得慌,桌下的手悄悄拉了拉柳成舟的衣摆,讨好道:“我当时是迫不得已。”
柳成舟脸色缓和了些,看着顾萧狼狈的模样,伸手摸了下他脖子上的伤痕,顾萧下意识地瑟缩,又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妥,便又凑近了些,小声道:“都是皮外伤,阿回,不碍事的。”
柳成舟摸着他的伤口,想到顾萧藏在柜子里不肯相认,气压瞬间又低了起来,没好气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