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医院还是那么忙,沈连岑找了个时间去医院交了医学论文,拆了石膏,拆完石膏找杨湛说几句话。
主要是想跟杨湛说自己过年可以回家的事,炫耀一下。
杨湛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瘪瘪嘴一脸委屈,完了又问:“你家小朋友呢,今年回去你会要带他去见家长吗?”
沈连岑摇摇头,“再说吧。”
他问过兰辞越,兰辞越不想这么早去见他们家的人。
他尊重他。
“我可提醒你啊,给周遥说清楚,你们都……这样了……”杨湛双手伸出来,大拇指靠在一起做手势,“总要让人家知道吧。”
秒懂杨湛手势的沈连岑很想一脚踢过去,也没必要和杨湛解释他们到哪一步。
走出医院,兜里手机响起,沈连岑拿出手机接通。
“儿子啊,什么时候回来过年?”手机里响起一阵吵闹的声音。
沈连岑把手机拿远一点,等嘈杂的声音降低,重新按回耳朵边。
“明天下午。”
“那晚上才到,得让你爸晚点准备晚餐,等你回来一起吃。”
“嗯。”
接电话的时候沈连岑一直在犹豫怎么和家里人说周遥的事,挂断电话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回家后再正式说吧。
兰辞越这个寒假一直听到徐又阳的抱怨,从电话到微信群,不是他陪着七大姑八大姨打麻将,就是陪着他们的小孩子,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
在他们准备回去前,兰辞越又接到徐又阳的电话。
兰辞越接通电话,徐又阳就在电话里叽叽喳喳一阵吐槽,这边兰辞越感觉手上一股温热传来,一低头就看见沈连岑的手扶在他手上。
“我拿。”沈连岑尽量压低声音。
兰辞越猛地一缩手,看着沈连岑推着两个行李箱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手上的余温还在,贴着手指,缓缓划过。
兰辞越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明明他们都已经是亲过的关系了,为什么每次看到学长,心还是剧烈跳动。
一直抱怨亲戚的徐又阳冷不防听到电话里冒出这么一句,停止了嘚吧嘚。
那声音压得很低,离得不远,仿佛从兰辞越耳边擦过,透着几分……暧昧。
还有点耳熟。
“什么声音?”徐又阳虎躯一震,“小辞,你在哪里啊,不是在车站吗,怎么这么安静,还有……刚才在你旁边的是谁,我听着怎么有点熟悉。”
“……听错了吧,我在高铁站,是别人在说话。”兰辞越心虚道。
“是吗,我就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徐又阳说,“可能真的听错了,我刚刚还以为沈学长在你身边。”
兰辞越:“……”
这耳朵不是一点半点敏锐。
坐在车子上,又听徐又阳埋怨了半个小时。
听不到兰辞越的回应,徐又阳也无所谓,只要不挂断,给他一个哭诉的树洞,徐又阳照样自说自话大半天,除了吐槽那些离他家十万八千里的亲戚过来串门子,还说起他妈让他相亲的事。
“你说说,我才二十二岁,青葱年华,大学都还没毕业,我妈竟然让我跟一个大十岁的男人相亲,还说什么年纪大的男人很贴心,真是够够的了……”
兰辞越默默听着不作声。
电话里徐又阳继续说:“真不知道是哪里大,如果是那个地方大,我还勉强能接受……”
听到这,兰辞越小脸一红,默默把声音键按下去,转头小心地看了眼沈连岑,沈连岑专注开车,目光直视前方,应该没有听到吧。
他们这段时间的感情比以前好一点,但学长口中还是没说出对他的感觉,还是把和他在一起当成责任。
所以兰辞越一点也不确定学长到底怎么想的。
学长说如果想要亲吻牵手这些,可以光明正大对他做,但兰辞越不敢,还是像个蜗牛一样缩在以前暗恋的壳子里。
他对学长下不了手。
徐又阳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虽然事没经历多少,片子倒看不少,经常会在宿舍里讨论一些少儿不宜的事,室友们都跟着讨论,只有兰辞越作为倾听者不搭腔。
徐又阳嗓门这么大,如果让学长知道他们宿舍平时就聊这些,他乖巧的形象不就毁了。
虽然已经毁得差不多了。
电话里徐又阳一直在说相亲的事,兰辞越偶尔应一声,见徐又阳又把话题扯到少儿不宜上,兰辞越立马说“他上车了没信号回去聊”,然后就挂断电话。
挂完电话,兰辞越长吁一口气,余光看了眼沈连岑,沈连岑还是静静地开车,应该是没听到什么。
从南屿回江安开车需要八/九个小时,明明是两个相邻的省份,两个城市却相隔甚远。
车子是从下午两点开始,车里开着暖气,温热的气体从手套箱里吹出来,温暖整个空间,兰辞越觉得有点困,不知不觉就在车里睡着了。
等到他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外面下起了小雪,鹅毛般飘落下来,落在车头,积起一层薄薄的雪河。
车子已经停了下来,身上盖着一件风衣。兰辞越知道这是沈连岑的。
车里暖气慢慢消散,身边已经没有人。
不知走了多久,座椅已经冷了。
兰辞越拿出手机,给沈连岑打了个电话。
“嘟——嘟——”
电话里“嘟”了两声,沈连岑才接听。
“喂,你醒了。”
沈连岑的声音温柔如旧,贴在兰辞越的耳朵边,如低语般亲昵。
“学长,你怎么不在车里,去哪里了?”兰辞越问。
“车子扎了颗钉子,我打了救援电话,听说出城那条路堵了,也不知道救助队什么时候来,我出来找找地方,看看这附近有没有酒店。”沈连岑说。
兰辞越望了望四周,他们正落在一个稀少的高速路边,没看到路灯牌,旁边偶尔有汽车经过。
看起来不是大路。
兰辞越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六点多,车外已经黑透了。
“学长你走到哪里了,需不需要我去接你。”兰辞越问。
“不用,我到了。”
沈连岑说完,声音从窗口透进来,人影由远至近,带来一阵风尘仆仆。
沈连岑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走吧。”
“去哪儿?”
“车子开不了了,我刚刚去附近看了一下,看到那边有人家,我们过去借助一晚。”沈连岑说。
口腔里哈出热气,一阵白雾吐出来,可以看出天气多冷。
车子扎了钉子,不能再开,救援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天冷下来,晚上不能待在车里,他们需要找个避风雨的地方。
跟着沈连岑走出车子,兰辞越才发现这是两个省份的交接处,人家少,感谢我们国家在信息网络这一方面的伟大成就,不至于让他们在这种地方还没有到没网的地步。
两人拉着行李箱,跟着导航走了很久,才在山底下找到几户人家。
刚刚沈连岑就过来看过,跟一户人家的人打过招呼,同意他们暂时在这里住一晚。
住的这一户是两个老人,住在这里很多年了,这里以前是一个村落,后来年轻人去城里打工,把小孩都带出去,就只剩下两位老人还留在这里。
不止这两位老人,其他几户人家都是老人,都是因为儿子儿媳进城再也没回来,后来好多人慢慢搬走,一些舍不得这个村子的老人不愿意走,就留在了村子里。
过年的时候,这些年轻人有些会回来,有些不会回来,有些会把老人接到城里过年。
他们借住的这一家两位老人,孤寡了一辈子,没有儿子女儿,就他们两个相依为命。
见到村里来了新人,两位老人很是高兴,把家里过年准备的好吃的都拿出来给他们,又给他们炖了一窝鸡汤。
“都是些粗茶淡饭,随便吃点。”李爷爷说。
“没有,很丰盛,”兰辞越捧场地拍手叫好,“很好吃。”
兰辞越夹了鸡块吃起来,喝了两口汤,暖了刚才一路走来的寒胃。
沈连岑也觉得好吃。
见两个小伙子这么捧场,李爷爷很高兴,拍拍胸脯跟一旁抽烟的苏爷爷说,“他们说我煮的好吃,你以后可不准说我做得难吃了。”
苏爷爷笑了笑,“我可没有,不是你自己怕难吃才让一直让我做饭的,我都做了几十年了。”
“不是我非要让你做的,当初你追我的时候说了以后的饭菜都是你包,我才答应嫁给你的。”
“还不是看到你手笨脚笨连锅铲都拿不动,颠勺颠我一身,我是没法子才不让你做的……”
“……”
李爷爷牙齿掉光了,说话漏风,吵架吵不过苏爷爷,气得吹胡子。
苏爷爷一看李爷爷要生气了,马上过去哄,没哄两句,两人又是亲热的老夫老妻。
“我们没吵到你们吧。”李爷爷看着兰辞越他们。
兰辞越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一点都不吵。”
“他是看到你们高兴,村里好久没有其他人来了,我们也好久没有这样吵过了。”苏爷爷说。
兰辞越问:“苏爷爷,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苏爷爷笑了笑,把烟杆放下,“小伙子,你看看,我和你李爷爷谁比较帅,谁帅,就说明谁是被追的。”
李爷爷也好奇这个问题,耳朵凑过来。
这种得罪人的问题,是兰辞越最不想回答的,他转头看看沈连岑,沈连岑没有要帮他的意思,也是一脸看热闹。
兰辞越:“都帅。”
苏爷爷笑着竖起大拇指,“小伙子,上道。”
李爷爷指着苏爷爷的大脸,“你看你那鞋拔子脸,满是皱纹,蚊子来了都找不到下脚地,还得意个屁。”
“你那一头白发也不差,看你头上那卷毛,苍蝇来了都得劈叉。”
眼看两个老人又要吵架,可话刚说完,苏爷爷也没跟李爷爷吵。
苏爷爷:“我赞同,是我追的你,你最貌美,你最靓仔,行吧。”
李爷爷得意笑了。
吃了晚饭,屋外的雪下大了些,银装素裹,村里的稻草上全是白雪,点亮了整个夜晚。
沈连岑接到救援队的电话,说是高速路上遇到山体滑坡,路上车子堵了很长,救援队暂时赶不过来,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待一晚,明天他们处理了雪再来。
说完电话,沈连岑给家里打了电话,让他们不要等他。
兰辞越也接到兰清曜的电话。
“哥,你是今天回来的车吗,现在到哪里了?”兰清曜问。
兰辞越抬眼看了看站在屋前的沈连岑,压低声音回答,“我坐的朋友的车,车子堵路上了,今晚可能到不了,明天才能到。”
“哦,哪个朋友……”兰清曜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电话里传出兰镇江的声音,应该是兰镇江把手机抢过去的。
“小辞,你今天不回来吗?”
兰辞越又把话说一遍,好在兰镇江没说什么,只让他路上注意安全,明晚回去。
兰辞越说好,然后挂断了电话。
关掉手机,兰辞越抬起头看着沈连岑,沈连岑站在门口静静站着,见他注意过来,才开口,“跟家里人说清楚了,明天回去。”
兰辞越:“嗯。”
沈连岑慢慢走进来,站在兰辞越面前,十分郑重地说:“我想今年带你回去见我爸妈,让他们知道我们在一起,解除和周家的婚姻。”
他的声音很轻,听在兰辞越耳朵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却让兰辞越猝不及防。
“为什么……周遥还没回来,一直以来都是我们两个的决定,我担心……”
后面的担心兰辞越没说出口,沈连岑却从这段时间的接触中敏锐地发现了原因。
“是担心,我和你的关系是开玩笑,在周遥回来会变吗?”沈连岑问。
兰辞越没回答。
屋子里陷入片刻的静谧,唯有墙上钟表声。
许久,沈连岑平静地划开沉默的口子,“我这几天看了些剧,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兰辞越没听懂,怎么突然扯到电视剧上。
“我以前很少看剧,也从未了解过感情,特别是爱情,一直觉得爱情就应该和亲情一样,相濡以沫相伴一生,无所谓身边站着的是谁。”
沈连岑说着,沉静地看着窗外。
窗外雪越下越大,有些结成块从屋檐下落下来,就像一条河流。
兰辞越也看出去,他的心也随着沈连岑的话平静起来。
“以前,我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最近和你接触以后,我觉得那样的想法很愚蠢,今天看到李爷爷和苏爷爷,两个年发花白的老人,没有子女,只有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虽然生活中免不了龃龉摩擦,却还是相互扶持,走了一生,让人羡慕不已。”
沈连岑的视线转了回来,看着兰辞越。
兰辞越眼尾有一颗不太明显的痣,可能是以前沈连岑忽视了,现在他却想摸摸他。
他也伸手这么做了,轻轻在兰辞越脸上刮了一下,冰手触摸到温热的皮肤,跟着灼热起来。
兰辞越有些不自然往后缩了一下。
沈连岑继续说:“我想,我们也可以,没有沈家与周家定的婚姻,没有周遥,只有你,兰辞越,我喜欢你,可不可以……跟我相伴一生。”
说完,沈连岑伸出手。
听到沈连岑的心里话,兰辞越觉得脑子有点乱,他低下头,看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手,在向他发出邀约。
这段走了八年的暗恋,终于要结出果实了吗?
手指犹豫地伸了一下,兰辞越还没做出决定,就听到后面传来李爷爷的声音。
李爷爷说:“我们家不大,还是有两个房间的,我们已经帮你们铺好床了,快去歇息吧。”
兰辞越的手立马缩了回去。
“好,谢谢李爷爷。”
晚上,窗外传进下雪的声音,落在屋顶,落在地面,落在树上,制造出有节奏的白噪音,伴着夜晚入眠。
半夜,李爷爷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颇有一种被吓醒的感觉。
苏爷爷被他吵醒,“怎么了?冷吗?”苏爷爷摸索着扯被子给李爷爷盖。
李爷爷吸了口凉气,憋着嘴,“我好像做错一件事。”
“什么事?”
“我做了棒打鸳鸯的棒。”
“啊?”
“我进去的不是时候。”
“你在说什么?”
“好想抽自己一巴掌。”
“犯啥病了这是。”
“不行,我睡不着。”
“又怎么了?”
“我得去看看。”
自言自语说完,李爷爷也不管一旁搭腔的苏爷爷,起身就去开门,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黑暗中一个人影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下门,过了一会儿,有人开了门,那人进去了。
李爷爷马上关上门,长长吁出一口气,“呼~”
幸好没酿成大错。
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苏爷爷:“……”
梦游了?
不该啊,几十年了,咋临老临老半截入土的人了,就犯这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