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俞扬来说,爱,是奢侈品,是遥不可及,是可遇不可求,亦是他内心深处窥藏许久的隐秘渴望。
从小到大,他无比珍视每一位向他表达善意、愿对他伸出援手的人。
正因如此,在面对身处险境的亓温妍时,俞扬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救她,不顾后果,不惜代价,哪怕会牺牲自己。
但他也没有傻到要白白送死,他只是觉得作为男人的自己要比亓温妍更有机会也更有能力逃脱魔掌。
他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凶徒精神松懈放松警惕允许他能一举逃离的契机。
秋风好似一把冷兵器,强行剖开俞扬单薄的衬衫缝隙,无情地刮过细嫩的肌肤,像蛇吐信子般带给他阵阵刺入骨髓的寒意。
然而,最令他毛骨悚然的莫过于那把沾满艾滋病毒血液的玻璃碎刃正沉甸甸地抵着他的左前胸,只要稍一用力,尖端就会刺入棉布戳破皮肉。
逃离束缚的亓温妍腿已经软了,她踉踉跄跄没走几步就狼狈地摔倒在地。
一名戴着防护手套的男医生跑进来扶起她朝门外走去,凶徒却突然疯狂的厉吼。
“谁他妈允许你走了!我告诉你!在杨沫没来之前,你休想离开这间诊室!”
时间仿佛停滞,双方僵持不下。
就在这焦灼万分的时刻,闻讯赶来的刘晨像一阵旋风般地冲了进来,直奔亓温妍而去。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令俞扬猛地一怔,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时隔两日,他又见到了秦陆。
秦陆的神情憔悴又疲惫,眼底泛着明显的乌青,眼球布满红血丝,像是同他一样没怎么休息好。
秦陆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股灼热的视线,目光直接迎了过去。
下一秒,他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急遽放大,满脸的惊愕与不敢置信。
俞扬正被人劫持着,瘦削的脸苍白如纸,浑身散落着不知是谁的血迹。
“放开他!”秦陆的双眼刹那间变得血红,眼底蕴藏着汹涌的风暴潮,令人不寒而栗。
凶徒明显被他吓到了,勒着俞扬的脖颈后退一步,但很快又恢复了狠厉的模样。
“我警告你别轻举妄动,否则我就立刻杀了他!”
俞扬被他勒的险些窒息,整张脸涨成了酱紫色,喉咙里发出阵阵痛苦的作呕声。
秦陆不得不停下脚步,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由于过于用力泛着青白,宽厚的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着,嗓音也因为愤怒而变得颤抖。
“别伤害他,说说你想要什么,钱或是其他,只要你能提出来,只要你肯放了他,我都会满足你!”
凶徒恶狠狠道:“我不要钱!我只要杨沫来见我!”
俞扬随着他的怒吼颤动,单薄纤细的身体像无根的浮萍落在了漩涡里,无助又无奈的任他宰割。
秦陆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他,眼神中充满担忧与焦虑,他恨不能换下他,替他受下这份惊吓和痛苦。
心脏止不住地泛着疼,秦陆从牙缝中挤出低沉的话语,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我会安排,但你要务必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不受侵犯。”
说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恐怖气息,仿佛刚从渊底爬出来的地狱恶鬼。
然而当他看向俞扬时,戾气瞬间消散,神情坚定又温柔,透出几分莫名的款款深情。
“俞扬,别怕啊,有我在,我保证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事情很快就能结束。”
像曾经的许多次那样,俞扬只要一看见他,就会感到莫名的心安与依赖。
“好。”嘴上答应着,神情却抗拒,他暗中摆手,示意秦陆不要为自己犯险。
秦陆明白他的意思,心脏又酸又酸,疼惜地安抚他:“别担心,相信我。”
凶徒还在叫嚣着寻人,在几人一来一去的对话中,大家终于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凶徒名叫赵世安,在一次探病的过程中认识了前来做心理疏导的杨沫,两人几乎是一见钟情,很快便确定了恋爱关系。
然而热恋半年后,杨沫竟突然不知所踪,赵世安近乎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过的地方,最终人没找到却找到了一张医院检查单。
直到那一刻,赵世安才惊恐地发现,他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的爱人,竟早在一年以前就已被传染病医院确诊感染了艾滋病。
而杨沫在明知患病的情况下,还自愿与不知情的赵世安发生了数次高危性行为。
很明显,杨沫有故意的嫌疑。
因爱生恨,因恨生怖,赵世安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到杨沫,他要问杨沫为什么要害他,他要跟杨沫同归于尽!
所以他找到亓温妍,因为杨沫曾经跟他说过,亓温妍是他遇见过的最专业的心理医生。
秦陆将刘晨调出的杨沫留在医院里的登记信息给担任公安局长的舅舅发了过去,不出五分钟,回信和特警几乎是同时到达。
赵世安一看见警察情绪更加激动,他将玻璃碎刃抵住俞扬的脖子。
“谁叫你们报警的!”
特警和谈判专家试图稳定赵世安的情绪。
秦陆则出门打了一通电话。
很快他再度返回病房,开口就是一句暴击。
“杨沫不会来了。”
赵世安面目狰狞,疯狂的嘶吼着:“他怕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他必须来!”他手中的利刃紧紧抵在俞扬的喉结处,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划破那处脆弱的气管:“如果杨沫不来,那他就得死!”
俞扬努力朝后仰脖,试图远离危险。
秦陆给俞扬递了一个眼神过去,继而他疾声道:“他不是不来,而是来不了!他已经死了,一个月前,跳河自杀。”
他死了……
他竟然死了……
而一个月前,刚好是杨沫突然失踪的时间。
赵世安呆若木鸡,失了血色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半张着嘴却久久发不出一丝声音。
俞扬感受到禁锢他脖子的力量终于有所松弛,此时很明显是他逃脱危险最合适的时机。而在不远处,秦陆做了一个浅浅的肘击动作。
浑身的细胞瞬间兴奋起来,俞扬猛地朝后一捣,用肘关节重创赵世安的胸口,在听到身后传来痛苦的闷哼声时,他又用脚用力去踩赵世安脆弱的脚趾,然后双手抱住赵世安拿凶器的手腕用力地向反方向一拽,剧烈的疼痛迫使赵世安松开了握着玻璃碎片的手。
“哗啦”一声,玻璃粉身碎骨。
特警们闪电般扑向赵世安,将他狠狠地按倒在地,并强行控制他的四肢。
赵世安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嚎叫,但在绝对力量面前,他宛如蚂蚁撼树,反抗只是徒劳。
俞扬也并不孤单,逃离桎梏后,未等他回神,冰冷的身体便迅速得到了一个极具冲击性却又很温暖的怀抱。
除了熟悉的薄荷味,陌生浓烈的烟草气息强行拉回了他的理智。
“别,别碰我!”俞扬疯狂推搡着秦陆,单薄的身躯不停地颤抖,如同窗外的落叶,在寒风中不断飘摇。
“秦陆我身上有赵世安的血你会被感染的你快放开我!”
秦陆不但没有放开他,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他抚摸着他后背骨节分明的脊骨,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吓死我了俞扬,幸好……幸好你没事。”
“秦陆你听见没有!快放开我!我现在很脏,你听到没有啊!”俞扬依旧挣扎着,生怕病毒会传染给秦陆。
秦陆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十分认真笃定:“脏的是病不是你,俞扬你是最干净的。更何况艾滋病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传染,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俞扬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纵使他知道,他也不希望秦陆会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暴露在高危的风险里。
由于情况特殊,案发当事人均需要留院治疗和观察,哪怕是赵世安也因为手掌割裂伤和艾滋病需要留院保外就医。
亓温妍的伤口较为明显,沾染了不少赵世安的血,处于极度高危暴露状态,所以她的情绪十分激动,一度晕厥在刘晨怀里。
医护们将亓温妍送进诊疗室,对她的全身进行了医疗清洗,尤其是她脖子上的割裂伤,护士们数次对其进行挤压,强迫出血后再用75%的酒精不断擦拭,疼的小姑娘数次哭破了音。
俞扬也是一样,他原本以为自己并没有受伤,但洗澡后经过医生的详细检查,在他的喉结处竟然发现了一处针尖大小的刺痕。
俞扬顿时心凉了半截。
处理完毕伤口,俞扬吃下48小时艾滋阻断药,和亓温妍一同被送进了特护病房观察,不出意外,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们要接受多次血检。
俞扬无奈跟学校延长了假期,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学校答应的很痛快,并热情的祝福他早日康复归来。
俞扬心中满是苦涩,那样的高危接触,正常情况下他和亓温妍应该都很难逃脱被感染的命运了吧。
一想到可能要面对的黑暗未来,他没未自己感到伤感,却惋惜那样好的亓温妍,惋惜医学界折损了一名那样好的医生。
当然,他虽然不伤感,却不代表不恐惧,一想到糟糕的人生即将开启地狱模式,俞扬就在质疑自己还要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秦陆只是出门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他神情阴鸷地说了一句话:“徐律师,我没别的要求,我只要他牢底坐穿。”
挂断电话,他再想进特护病房,却死活打不开门了。
秦陆无奈的笑了笑,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哄道:“俞扬啊,把门打开,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玩小孩子的那套把戏。”
俞扬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出来:“秦陆我求求你,回你自己的病房吧,我很有可能感染了艾滋,你和我待在一起会很危险。”
秦陆又敲了一下门,声音低沉而有力:“俞扬你能不能别自己吓唬自己!先不说你不一定患病,就算你真的被感染了,我也不会因此而嫌弃你,更何况艾滋病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我问过了只要好好服用药物寿命不是问题。”
俞扬咬着嘴唇,提高声音反驳道:“即便如此也不是正常人了好不好!秦陆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如果现实真的像你说得那样无所谓,那为什么大家都会谈艾色变,为什么大部分工作都拒绝招聘艾滋患者!你知不知道,一旦被确诊,我这辈子和教育事业就无缘了,再也不会有人围着我喊我老师,大家看到我只会像躲瘟疫那样远远地逃离!”
秦陆皱着眉头,语气严肃地说:“好!那我答应你就算所有人都嫌弃你,我也不会嫌弃你行不行!”
俞扬满脸通红,呼吸起伏不定,他隔着门玻璃注视着秦陆,眼眶像小白兔那样冒着红润的水光:“你骗人!你说你不会嫌弃我!可六年前把我当洪水猛兽的人是你!头也不回走的决绝的人也是你!六年后把我买来的鸡丝馄饨丢进垃圾桶里的人也是你!”
时隔六年的质问终于借助未知的恐惧通通宣泄了出来。
面对俞扬的委屈和不满,秦陆错愕地低下了头,半晌再无半点动静。
看他内疚自责的模样,俞扬深觉自己的话似乎重了些,但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俞扬又不觉得后悔了。
别再沾染他了,或许他本身就是个不祥之人,总会给身边的人招来不幸和厄运。
鸵鸟埋进沙子里,俞扬躲进被子里。
他突然间很想放声大哭一场,人活着真的好辛苦,如果不是为了妈妈,他真想放下一切,彻底逃离这个不幸的世界。
但他始终学不会放肆发泄情绪,只能像个无助的幼童抱着被子在黑暗的空间里小声啜泣。
哭着哭着,他感觉床板在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和被子又被强势捞进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无奈又宠溺的语气再次传来:“别哭了别哭了,都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六年前的事我可以解释,你送来的鸡丝馄饨我没有浪费全都吃干净了连一滴汤都没剩。我答应你,以后绝不再把你一个人丢下,好不好啊俞扬,我真的知道错了。”
俞扬不想钻出被子,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能进来?”
秦陆闷闷笑道:“那还不简单,前台护士站有钥匙。”
俞扬埋怨道:“都说了很危险,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简直比一年级的小孩子还难管。”
秦陆不以为意:“都说了我不在乎,你不是也没听嘛,还这么爱哭,我看你才是一年级的小朋友吧。”
“呦!两个一年级的小朋友加起来就别犯二了好不好。”刘晨站在床前,一脸无语。
俞扬忙钻出被子,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道:“抱歉刘医生,让你见笑了。”
刘晨耸了耸肩,说了句叫他摸不着头脑的话:“没事,我都习惯了。”
秦陆则一脸严肃地问:“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刘晨舒了口气道:“通过HIV试纸检测发现赵世安目前呈阴性状态。”
俞扬激动道:“真的吗!”
秦陆的神情也略显松弛:“那实在是太好了。”
刘晨依旧顾虑重重,他还是提醒道:“但也不排除赵世安目前正处于窗口期试纸对他没有效果的可能性,所以还是要等HIV抗体检测结果出来才能真的安心。”
俞扬急切地问道:“那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已经加快处理了,”刘晨抬手看了眼手表,默默心算了下时间,“再有两三个小时吧,不出意外晚八点前就能收到消息了。”
刘晨没待多久就收到了同事打来的电话,得知亓温妍目前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已经呈现出了崩溃狂躁的状态。
电话还未挂断,刘晨就匆匆离去。
听到这个消息,俞扬很是难过,他比谁都清楚亓温妍是很棒的心理医生,却在行医的过程中被自己的患者那样残酷的对待,医者不自医,再好的医术,也救不了自己。
就像前段时间,市医院的一名骨外科医生明明帮助一个被众多医生都判定再也站不起来的孩子做了骨修复手术,然而就是因为恢复后孩子达不到正常人跑跳的标准终身需要拄拐,孩子的父亲就冲进门诊室将刀对准了孩子的救命恩人。
整整十三刀,刀刀致命,医生在经过全院优秀同事们的一轮又一轮抢救后,还是于次日凌晨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曾有患者拍下事发时的视频录像并将它发到了网上,视频画面里,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男医生浑身是血地逃出诊室,却被追出来的行凶者按倒在地继续伤害。
男医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救命啊!!!
周围也有好心患者想要施救,却被疯狂的行凶者刺伤多人,直到防暴保安赶到将其制服,行凶者才被迫停手。
而男医生就倒在了血泊里,一动不动,再无生气。
事后得知,行凶者的孩子同男医生的孩子一样刚满五岁。
俞扬的神态很悲伤,秦陆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安慰道:“别再想了俞扬,你们一定都会没事的。”
他迫切想要转移俞扬的注意力,于是下定决心坦白道:“你想不想知道六年前我为什么对你那么糟糕。”
俞扬头垂得更低了:“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我……我不想再回忆起来了……”
秦陆却不依不饶,他按住俞扬的双肩,强迫他正视自己。
“别骗人了俞扬,你不但记得还特别记仇,我可不想再过二十年还要被你质疑我对你的友情。”
俞扬挣脱他的手,默默坐直了身体。
“那好吧,你想说就说吧。”
如果说六年前的阴影是俞扬心头的一个死结,那么秦陆愿意亲手解开它也好,或许对他的病情有一定的缓冲作用。
爱人先爱己,俞扬知道有些迟了,但仍旧希望还不算太晚。
我长吧!
你们就说我长不长吧!
所以,夸一下好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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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暗恋,山与海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