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抢下撬棍之后,保安跟着扑上来按住了光头。我看着秃头和小辫子跑远的方向,按住了一个,你们跑不了的。
但如果不是我撞在他身上他应该能把这三个人都拦下来。
"我报警了,"我对他说,"你的车里的包没有被拿走。"
他说:"你的手。"
他转身面对我,小心地握着我的手腕,一点一点地把我的衣袖往上捋。整个小臂都肿起来了,大片的红紫色淤血,像蜘蛛网似的覆盖在被撬棍砸到的位置。
我不自然地动了动手腕,说:"没事。"
痛感已经没有刚刚那么强了,我感觉可能是已经疼麻木了。
但一边的保安大哥跟着凑过来,对着我的手臂啧啧啧一通叹,给我又啧疼了。
大哥最后一竖大拇指说:“真酷啊小哥。”
真是谢谢您了,我差点没绷住您给的面无表情酷哥人设,刚还说没事,转身就捧着手龇牙咧嘴,这画面简直不敢想。
他把袖子慢慢地放下来,说:“我们现在去医院。”
"我五分钟前报的警,警察应该很快就会到。"
要去医院也得先等处理了秃头他们。
"先去医院。"
他把宾利的钥匙递给正用对讲机和同事一通吹的保安大哥,"车主是我朋友,警察来麻烦您和他们说一下情况,如果要取证可以直接把车开走。我先送他去医院。"
"好好好。"大哥接过钥匙,"你们先去医院。"
"你去哪?"他拦着我问道。
我用好的那只手给他指了指乌漆麻黑的小路尽头,"我的包。"
刚刚跑过来的时候,随手把包扔在了地上,现在它应该还躺在那里,我接它回来。
"我去拿。"他说完就往那边跑,我赶紧在他后面补充,“没到转角,还有我的手机。”
他回来的时候,一手背着我的包,一手拿着我的手机,说“走”。我只能跟上他,医院就在学校旁边都不用打车,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我再次说道:"我真的没事。"
你不用走得跟要去救火似的。
这点小伤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我都能判断骨头没有明显变形,至少没有骨折。
告诉他车被偷的时候他都没有健步如飞,但现在却仿佛在参加竞走,就像昨天,明明是他朋友的车,他也让我走了。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他停下来等我赶上他,我走了上去和他肩并肩,他看着我,认真地说:"这算有事。"
行吧,我决定不反驳他。
学校里,十一点半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只有零星几个还在环校跑的学生,我听到他接打了两个电话。
"我朋友受伤了,钝器伤,铁的撬棍打在小臂上,我现在去骨科找谁?"
"曾医生,好,我知道了,谢谢,之后请你吃饭。"
一进医院他直接带我上七楼去了骨科,曾医生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上上下下检查完之后带我去拍了片。
"骨裂和软组织损伤。"曾医生看着返回来的结果,从冰箱里拿出冰袋递给我,"先冷敷肿胀的地方,我再开点消炎药,你先去补个号吧。"
"好,"他伸手把冰袋接了过去,又从桌上拿了毛巾,他用毛巾包着冰袋轻轻地贴在我肿胀的小臂上,问曾医生说,"要固定吗?"
"可以夹一个夹板。"曾医生想了想回答道,"那我直接给他开住院吧。"
"好。谢谢。"他接过单子,我跟着他走出医生办公室。
走廊上只有我和他,安静得不像是医院,我看到走廊上挂着的电子钟,01:13,一通折腾,时间已经过凌晨一点了。
我自以为是地帮他,其实只是给他添了麻烦。
“不好意思,”我对他说,“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
他没有说他车里的包不重要,但他把车钥匙给保安,带着我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去拿包,甚至都没有去确认包还在座位上。
"不用住院,"我接着想解释,"其实没什么事,只是骨裂而已。"
我原本想告诉他,如果真的要住院,我朋友也可以来陪我,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但我想了一路,都没能想出谁真的能来。一个能说给他听的名字都没有。
他停下脚步,转过来看着我,没有一点不耐烦,"听我的,好吗?"
看着他的眼睛,我说不出来不好,但我也没有办法理所当然地说好。
我跟着他又下到楼下的大厅,挂号缴费取药都在不同的地方,刚刚拍片的时候他也是上楼下楼一直和我一起。
"身份证在哪?"他转过头来问道。
"包里,夹层。"
他拿出我的身份证挂了号,预存了住院费,办理住院。
我看着他操作自助缴费的机器,我没办法走上去说我自己来付。我没有钱。
昨天的维修费和今天的医药费,我甚至没有办法开口对他说我会还你的。
骑手的工作是外包,没有医保,我不知道这一通下来最后会花多少钱。我只能站在原地,握紧用毛巾包着的冰袋,然后慢慢地感觉到自己和它是同样的温度。
我一路都没有说话,只跟着他再去二楼取了药,最后进到电梯里他按下十七楼的按键。不是回到七楼吗?我看向电梯里的楼层导览,十七楼旁边写着特需病房。
进到病房里,曾医生已经等着了。曾医生把准备好的棉垫和纱布垫在夹板里,再把两块夹板固定在我的小臂两侧。
我问医生:"请问多久能拆夹板?什么时候手可以用力?"
曾医生说:"看恢复情况,四到六周拆夹板,拆夹板后一到两周可以轻微用力,完全恢复可能还要六到八周。"
“六到八周?”我愣愣地重复医生的话。
我以为一两周就能好。
竟然要两个月吗?
一天里工作结束的疲惫感和疼痛带来的疲惫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跟着疲惫一起涌来的还有我逃避不了的现实问题。
明天怎么办,下周怎么办,代课的工作、快递的工作、外卖的工作怎么办,这个月的房租水电又怎么办。下个月一号还得还钱。
我要怎么填补这个缺口,我不能停下来。
我没有注意到医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病房的。
"小孩儿,"他坐在并排着的另一张病床上看着我问,"你是想打我吗?"
"肖长乐,"我立刻反驳他,"我叫肖长乐。"
被当成小孩儿只会被敷衍和欺负,身边没有人会把我当小孩儿,我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类型。
我猜他是看到了我身份证上的年龄,虽然那是我的真实年龄,但我总是对外说,身份登记的时候登晚了两年,我实际年龄是二十一。在他们眼里,十九岁和二十一岁差很多。
下意识地反应完,我回到他刚刚的问题,摇头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他接着问道,"吃了止疼药但脸色比刚刚被打的时候还差。"
"对不起,"我说,"给你添麻烦了。"
可能是他的声音,可能是他的语气,可能是他的眼神,也可能是他的气质,或者仅仅因为他长得好看,我面对他的时候,好像不费劲就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因为你觉得给我添麻烦了?"他重复道。
"恩。"我点头承认。
"好,那我们来算一算。"
他站起来,我注意到他特意绕过了输液杆,坐到我手没受伤的那一边。
他问:"你挨打是不是因为我?"
我说:"如果我不冲过去,你也不会有事,是我自己冲过去才挨了打。"
"这逻辑,彪悍啊少年,"我感觉他的脑袋上缓缓地冒出了一个问号,他大概有点儿震惊,接着又问,"你在跑过来之前,知道我能躲过吗?"
我说:"不知道。"
"那你跑过来是不是怕我出事?"
"是。"
"那棍子是不是往我脑袋上招呼的?"
"是。"
"你是不是把我拉开了?"
"是。"
"你不把我拉开你自己能躲过吗?"
我没说话。
"所以你做错了什么?"他最后问道。
"没有?"我不确定地说。
"肖长乐,”他正色起来,“如果不是为了替我挡那一棍,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甚至更早一点,如果你不是要管我的车,你更不可能在这里。"
"所以,现在在这里陪着你,承担你的全部医药费都是我应该做的,还有你这段时间手不能动要怎么生活,工作不能完成要怎么办,都该由我来解决和承担,你今天做的事,没有任何该道歉的部分,我甚至可以给你送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我说清楚了吗?”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认真,可能是平时也不太常这么和人说话,他一通说完没忍住小小叹了口气。
"好。"我点头,"送锦旗。"
他一下子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除夕的清晨,我没忍住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他笑完之后说:"送。"
“你叫什么?”我问他。
“邹一衡。”
“哪个一哪个衡?”
他拿过床头柜上的笔和药盒,龙飞凤舞地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邹一衡。
我在心里默念,唯一的一,永恒的恒,不对,我好歹还上过高中,平衡的衡。
邹一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