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黑手党的先代首领于一年前传位于私人医生”——这条情报在横滨的里世界很好打听,因为所有人都在怀疑这场传位的不正当性。
刚刚经历了一场与“荒霸吐”有关的战斗,这个诊所在港口黑手党中也必定是保密性极佳的那一档,能提供治疗的医生绝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有什么比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本人更加稳妥的呢。
……这种保密级别,“荒霸吐”的水可能比想象中还要深一些。
安洁莉娜抿了抿唇,她暂时不想讨论关于之后的去向问题,于是换了个话题:“关于‘羊’的提案,太宰先生有和您说吗?”
森鸥外点了点头:“我听说了。可以哦,这种处理方式很合适。对于中也君来说,这些孩子是很好的牵制。”
安洁莉娜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点出来,没有接话。
“怎么了?安洁莉娜君在提议的时候,也有考虑过港口黑手党的顾虑吧。”森鸥外聊着窗外的天气一般微笑着,“没办法,中也君所拥有的暴力,即使在欧洲的异能者中也是屈指可数的。身为组织的首领,我必须有所考虑才行。”
“不,没什么。”安洁莉娜缓缓地说,“您的考虑很合理。”
她稍微冷静了点。
就像和叙拉古的“家族”打交道时一样。
熟悉的……黑暗中的气息,配合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能闻到掩盖在雨幕中的鲜血气息。
但这里不是泰拉,不是叙拉古,也不是罗德岛。
越是恍惚,安洁莉娜越是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眼前正和她对话的医生不是别人,不是凯尔希医生,是一个异能力世界的黑手党首领。
“关于您的邀请,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安洁莉娜想挤出一个微笑,然而失败了,索性放弃,算得上冷硬地说。这让她看起来有种不符合外表的成熟。
“在安置好‘羊’的孩子后,我会给您一个答复。”
窗外的雨还在下。
……
“港口黑手党和‘羊’的恩怨一笔勾销。”
离开诊所的时候,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说道。人形异能力跟在他身后蹦跳着,俏皮地朝安洁莉娜挥了挥手。然而对上门口太宰治冷漠的目光后,她又立刻做了个鬼脸,躲在大人后面不出来了。
“请代我问候‘羊’的新任首领。”森鸥外微笑着,“托信使君的福,我对接下来的合作很是期待。”
“……”
安洁莉娜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会转达的。”
走出诊所的时候,雨还没停。
中原中也将秘杖物归原主。金发的人形异能力递来一把伞,她没有拒绝。黑色的雨伞举在头上,遮住了横滨朦胧的天空。
中原中也扶着帽子,有些纠结。
显然,现在是个“工作场合”,当着首领和同事的面,他不好说前组织相关的话。但如果就这样让安洁莉娜走了的话,他又放心不下——各方面都放心不下。
然而安洁莉娜仿佛读心一般先开了口:“中也先生,绫美有话带给你。”
中原中也一怔:“什么?”
“‘对不起’,她托我告诉你。”
“……”
“我知道了。”中原中也扶着帽子,沉声道,“多谢。”
安洁莉娜只是摇头。
作为信使,她一向不过多解释寄信人的意图和想法。无论她自我感觉多么贴近信件主人的想法,经过中间人诉说的感情始终是错位的。
反正第一步已经踏出去了,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或许是太潮湿了。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大家都很疲惫。
安洁莉娜有一瞬恍惚。
真好,来日方长。
横滨的雨一旦下起来就没完了,豆大的雨滴倾泻而下,这种天气正适合里世界的生物躁动起来。
因为电波被绵密的雨扰乱,录音也会混杂噪声,而一切痕迹都随着水流消失不见,掩盖住血迹和罪恶。
雨天赶路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对毛发浓密的沃尔珀来说。即使有伞,风也会把雨汽送进来,整个人都变得湿哒哒的,连肢体都沉重起来。
飞行更是只会淋一身雨。
安洁莉娜只是走了几分钟,就挪不动腿了。治疗法术一直在悄然运行,即使是内脏出血的损伤也早就治愈了。
她不想去思考黑手党的医生……或者说首领,是否已经发现了她异于人类的体质,又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泄露了端倪。
来日方长的话……之后又要去哪里呢?
离开家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
腿上意外扎进源石,家族的打手在四处搜寻她的踪迹,冰冷的雨帘织成罗网。
安洁莉娜靠在巷子的白墙上,缓缓地蹲下去,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
…………
“安洁莉娜!”
从雷鸣开始,绫美便忍不住一直往窗外看。然而一直到“羊”的改组会议结束,她都没等到那抹红色的身影。
雨落下来的时候,心中的担忧达到了顶峰。
她突然意识到——无论多么强大的异能力者,终究也是人。
无论是中也还是安洁莉娜,都只是同龄的少年而已。即使拥有强大的力量,可面对凶恶的敌人、未知的风险,她竟然从未想过——中也会害怕吗?
或许中也始终赤诚而一往无前。
但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火焰般出现,仿佛要将窗外的乌云点燃。
绫美情不自禁地往前。
她迈出步伐,然后奔向安洁莉娜,将归来的同伴拥进怀里。
“太好了……你回来了。”
绫美紧紧抱住湿漉漉的信使,连衣服都被雨水濡湿也没关系:“你没事吧?有受伤吗?港口黑手党没有为难你吧?还有、还有中也……中也怎么样了?”
“呜哇……!突然抱过来,吓我一跳。”
虽然这样说着,但安洁莉娜也只是笑。她拍拍女孩的背,然后往后退一些,将武器盒平放在地上。
一只三花猫窝在安洁莉娜的外套上。
“我没事,中也先生也很好。”安洁莉娜摸了摸三花猫顺滑的皮毛,“回来的路上,我看见这孩子孤零零地在屋檐下面躲雨,不像有主人的样子,所以把它带回来了。”
说来也奇怪——除非是从小亲人,否则猫这种生物一向警惕,不会轻易让人类靠近。
但这只三花猫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却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慢悠悠地清理被雨水打湿的毛发。
安洁莉娜本来还在担心,它到陌生的环境会不会有应激反应,现在也放下心来。
“我先去换个衣服。”她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总之一切都很顺利,不用担心。”
绫美松了口气,也笑起来:“好,不用着急,洗完澡先吃个饭吧。”
“谢啦。”
安洁莉娜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是稚嫩的自己。
她扯掉润湿的发带,如释重负地抖了抖耳朵。这些天她藏得很辛苦,长裙不方便活动,耳朵长期不透气容易滋生细菌,有时候发痒也只有忍耐。
而且这里没有毛发柔顺剂,普通的洗护用品刺激性太大,容易掉毛……然而不洗的话,尾巴毛打结很难受,时不时会扯到肉疼。
只能兑水稀释。
她甚至考虑过宠物用品。然而横滨现在是战后第八年,物资比较匮乏,宠物用的东西比人贵。
于是每天晚上到屋顶梳理尾巴。
安洁莉娜冲洗着头顶的泡沫,耳朵向下撇防止进水。
莫名地,她想起以前和小铃兰一起护理尾巴的日子,不由得会心一笑。九条尾巴打理起来很费劲——某种意义上来说,英格丽女士真的很厉害——好在她们一向很有话聊,从来不觉得枯燥。
就像她最初艰难地适应泰拉世界一样。或许有一天,她也会适应这里的世界。
或许。
……
白濑翻看着那些来自孤儿院的资料。
他看得很认真,以至于没有注意安洁莉娜什么时候出来。
等她在旁边盘腿坐下,白濑被吓得往后一仰。
“想好之后有什么打算了吗,白濑君?”安洁莉娜拉住他,“要不要去上学?”
“你——”他嗓子干涩,“已经见到中也了?”
“是啊。”安洁莉娜把资料从他手中抽走,抚平那些褶皱,“我已经和港口黑手党达成了初步合作。他们会负责办理你们的身份信息和入学手续,但前提是不能再与港口黑手党为敌。”
“……”
白濑捏皱了纸张,说不出话。
这就是他一直所渴望的机会,甚至不惜除掉中也,却只剩竹篮打水一场空。
能和港口黑手党这样的庞然大物【平等】对话的机会。
一种巨大的愤怒袭击了他。
我什么都没有。他这样想。
我没有好的出身,我只是一个被父母扔在垃圾堆里的垃圾。我也没有力量,我连端起枪都十分费力,根本没法把巴掌甩到那些“老爷们”的脸上。我没有那样好的手牌,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我自己。
可他把尊严和同伴都称斤称两卖掉之后,都得到了什么?
后悔和痛苦通常不会在失败的那一瞬间到来。有人将其视为教训,用以反哺自身,他们通常被视作大毅力者。
他们站在名为“失败”的鸿沟前,里面埋葬的是那些“不得不”丢下的【代价】。当终有一日跨过这道坎,再回过头,他们也许会释然,也许会遗憾。
有人会想起被埋葬的【代价】是如何心情吗?
然而现在为时尚早。他还来不及跨过这道坎,也还来不及回头,更没有如此多闲情逸致去感慨和遗憾,更遑论与【代价】将心比心。
没关系。在他拼尽全力、割舍无数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前,有人轻盈一跃,在隔岸对他回头笑。
不值得。
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我的算计不值得,我的挣扎不值得,甚至我的嫉恨也不值得。
这样渺小又卑劣的痛苦,在他们眼中同样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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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自我解读碎碎念,仅个人看法:
其实我在看原作小说的时候很惊奇。白濑这个角色贯穿十五岁和十六岁,称得上是中也成长的暗线。就像中也从来不后悔加入“羊”,白濑也从来没后悔卖掉中也。他不觉得自己做错,只觉得棋差一着。如果卖同伴能换来更高的利益,那就是值得的。
从这个角度来讲,白濑和森先生其实是一路人,都是于连式的人物,不知道文野的世界还有没有《红与黑》。
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一点。只是白濑所追求的是他个人的利益,而森先生追求的是横滨的利益。他们的格局有所差异,但手段和想法本质相同。如果白濑能稍微打开格局,或许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在十六岁的最后,白濑乘船前往英国成立了一个组织,也算是走上了他自己的正轨。
综上所述,想要白濑这类人破防很难也很简单,那就是让他觉得亏了。而且亏很大,亏得底裤都没了,亏得连自我价值都否定了。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所割舍的一切其实一文不值的时候,森先生或许还能凭借阅历和心态重振旗鼓,但白濑这样的十几岁小孩就很难爬起来了。
不过要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很难。zw也没有在原作小说里描述白濑的悔过,在那样的环境里,他根本遇不到一个靠谱的大人给予引导。所以本文也会遵循原作的大致弧光,白濑并不会抱头忏悔向中也认错,他的后悔药是另一种口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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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过去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