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
今年胖子不在,说是和夫人去了什么意大利法国度蜜月。我费了三寸不烂之舌才谢绝了隔壁大婶儿邀请我们去她家过年的好意,当然顺手留下了她抱来的鸡。
两个人、做饭就简单。闷油瓶是指望不上的,我只能自己下厨顺带打发他去后院挖土豆和杀鸡。别说、黑金古刀就是好用,用它剃的鸡光滑如丝、一根毛都不剩。
电视机里放着春晚,实话讲、这个大红大绿大紫的配色真的很土,比胖子的红内裤还土。
小哥挖出了前年埋树底的酒,那时候我们刚来雨村,说是若有一朝大难、临行上路前再饮一壶。如今胖子也算修成正果,剩下两个再无牵挂的人相依为命、倒也不失为一种圆满。所以剩下的日子有一天活一天,乐得轻松,什么三叔终极的、随他去吧。
“来,闷油瓶。”
我举起酒杯望向他,想说点儿什么矫情的话又说不出口。人和人的关系到了我们这份儿上,我总觉得好像很多话也没必要说。如今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要摘红辣椒还是小青椒,实在没必要搞些虚名头。
“我敬你”。
我可能已经喝得有点儿多了,没发现自己把“闷油瓶”叫出了声。
闷油瓶也看着我,他的眼睛常年毫无波澜、倒也不是一潭死水那样没有生机。他这个人吧,更像是离地几百米深的古井老水,任凭地上黄沙卷过天崩地裂的、始终没有一丝涟漪。
他也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下我的杯子,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的那一瞬间、我莫名有些口干,大概是上头了。
“咳……嗯……”
我急忙灌下自己那杯酒,一不小心呛住了。闷油瓶速度极快地倒了杯水,又蹲到我身边儿来给我拍背,动作娴熟地让我忍不住怀疑以前我和胖子喝酒是不是老醉。
“小哥……”
我缓了口气问他,
“胖子酒量真的比我好吗?”
闷油瓶可能没想到我脑回路如此清奇,罕见地愣了一下、然后又伸出爪子揉我头发,
“半斤八两吧。”
“不是”,
我抓住要起身的他、表情十分凝重,
“你老实告诉我,谁半斤谁八两。”
闷油瓶就着被我抓的姿势、左手扯了椅子过来就那么坐下了,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他八两”。
“我操。”
我感觉世界已经不美好了,桌上的辣子鸡也不香了,我的人生就此灰暗了。
闷油瓶慢悠悠地拿左手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然后挣开我,再一次对我的头发下了手。
“没事儿,毕竟他比你胖那么多,能多装酒精很正常。”
屋里的灯泡映在他眼睛里,亮亮的、很好看。
我仿佛农民看见解放军般亲切激动、双手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
“闷油瓶同志,你说的太对了!你就是最可爱的人!!”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看了我一眼,然后反手抓住我胳膊、低下头一点一点凑近我。他的脸在我眼前越来越近,我甚至能看到他眼睛倒映的我,像一只待宰的瑟瑟发抖的雏鸡。
完了完了完了,我不仅喊了他闷油瓶还说他可爱,他不会大过年的送我见粽子吧,或者直接敲晕我让我听不到新年的钟声?
他干嘛凑我这么近啊!?他都快亲到我了我靠他怎么还不停下?!
不是,他都是个一百多岁的老人了,他妈的为什么一条皱纹没有一颗痘没有连毛孔都看不到啊!
我想了想每天早上玩命儿做瘦脸操的自己,忍不住悲从中来。
妈的,世界真不公平。
终于,他在离我一根头发丝儿近的位置停了下来。我能感受到他极轻极轻的呼吸触在我的脸上,然后我的面部肌肤温度开始急速上升,之前出现的口干舌燥再次加倍袭来,我觉得这大概是死亡来临的本能反应。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终于体会到那些粽子死前和阎王对视的心理压力有多么巨大、换我我也宁可死个痛快。
“小哥我错了!”
我侧过头大声喊着,
“我错了我错了小哥,我不该喊你闷油瓶都是死胖子之前给你取的外号是他带坏我的!大过年的你放过我吧你大人有大量等胖子回来我把他捆过来给您消气!”
死亡面前必须低头,反正胖子不在、没有关系。
“啪”,村里人放起了爆竹、闷油瓶也松开了手。我趁机溜出了门外,假装对燃放烟花爆竹这件事产生了浓烈的兴趣。月朗星稀、天空里炸出一团又一团红红绿绿的小火花,硝烟随着风飘到我们院里,我开始后悔没买几个鞭炮、不然还可以拿来炸一下闷油瓶。不对、炸他等于找死,还是买几个自己放着玩好了。
我没注意到烟雾缭绕背后、闷油瓶那双好像掀起惊涛骇浪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
“新年快乐”,
我回过头去、发现闷油瓶十分起劲儿地研究着门框。说真的,可能就是他这种随时随地看什么都能认真仔细的好奇宝宝品质才能支撑他在青铜门里待上十年。换成我,可能早就重度抑郁症身亡了。
“小哥,新年快乐。”
我又说了一遍,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新年快乐。”
他抬头看烟火,眼睛里闪动着明明灭灭的火花、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我突然想起两句诗: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