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常的傍晚,林倾月下班到家。
四月的晚风还是有些凉意,她放下包,顺手把客厅的窗关了,余光却瞥见脚下垃圾桶里有一枚书签。
这枚书签样子倒不奇特,只是林倾月认出来这是出自“海湾”第一本实体书的限量书签,现在已经绝版了。
她都不曾拥有过。
这枚书签有几条细小的折痕,也确实用旧了,只是毕竟绝版了,林倾月还是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江岸也是“海湾”的老读者?
她看着江岸虚掩的房门,还是鬼使神差地走进去,面对同好的那种亲切暂时打破了她纠结的心思。
她叩响房门。
“进。”
江岸按下一个按键之后,关闭了电脑。
他貌似是在家用电脑办公的。
男人微微蹙眉,刚刚似乎正在思考,此刻望向她的目光中,依然有份多思的疑惑。
“你也读’海湾‘?”这是她第一次进他房间,他房间里灯光倒温馨,最震撼的是他的桌上,床头柜上,堆满了书,他还有一个放满书的书架。
她啧啧赞道:“也不奇怪,读这么多书。”
他听到她的话,明显一顿。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到垃圾桶里有你丢掉的绝版书签,也真洒脱呢,说丢就丢了,换我这种书粉,倒不舍得轻易丢掉。”她拉开他旁边的椅子,不客气地坐下了。
“我忘记了。”他确实忘了那书签已经绝版了。
毕竟自己好多这种小东西,大多全是重复的。
他看向她,眸中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复杂,似乎隐隐藏着期待和欣喜。
“你喜欢他的书?”
“对啊,尤其是最近更新的那本,太适合社畜摸鱼的时候思考人生了。”她由衷赞叹道,“他的书写实而超然,骨感又浪漫,每个主角都在理想主义中活得那么艰难,虐身虐心啊。”
“空话。”他点评道。
林倾月不满:“你很懂吗?你倒是说点实在的我听听。”
“他……只是在赚钱,顺便排解孤独罢了。”
林倾月心里咯噔一下,江岸这句话的口吻,倒真的很像“海湾”那在现实的泥泞中偶尔风花雪月的文风。
“你很懂他?”
“应该吧。”他呆呆应道。
林倾月随手翻开他手边的书,看到上面写着一些手记,是他自己的笔迹,其中有句话抓住了林倾月的眼球——
我知世间从无坦途,自将万水千山夷为平地。
林倾月一时头脑有些乱了,要知道这句话是“海湾”书中的原句,她昨天才看到的。
但是这本书上的笔迹,却看似很旧了,墨明显淡出新墨许多。
她有一个离谱但唯一合理的猜测。
见她不说话,江岸合上她手中的书,又皱了皱眉:“要看我可以借给你,别弄脏就行,没事就走吧。”
“你……是他吗?”她握住他的手,“你就是我的‘海湾’大大对不对?我早该想到的,江岸,’海湾‘,你们连名字都是对仗的。”
他一怔,倒也没否认:“不要那样叫我。”
“那你就是承认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抽回自己的手,脸色微微发红,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书里有那句话呀。”她翻开那一页指给他看,“这不是原话吗?”
他抬眸看她,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你看得倒很勤。”
的确,他不爱也不方便出门,时常会在看书的时候找找灵感,再随手记录下来。
“我最喜欢的作者竟然是我室友,我一定要发条朋友圈!”她激动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吸进自己眼睛。
“不要。”他语气有些急促,又转圜地解释道,“我还没有用‘海湾’这个名字露过面,这样不太好。”
林倾月连忙答应替他保守秘密,言语间她想起来,所有市面上关于‘海湾’的线索,的确仅仅能证明他是个男人。
他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露面,也不参加各种访谈,实体书出版的新书发布会也都是跟同出版社的一批新书一起,让出版社宣传。
别的作者都接受采访,他不会,唯一一次是带去了一封致读者的信,现场投屏,很多读者倒是十分感动。
有人不吃这一套,觉得他假清高,但更多人尊重他保持神秘。
林倾月好奇道:“你不说写书赚钱吗,怎么又甘愿错过这么多赚钱的活动。”
“我不习惯。”他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反正钱够花就好了。”
“还有人嫌钱多呢?”
江岸自嘲一笑:“工作人员大概也不想见到我这么麻烦的作者吧,新书发布会要管的东西很多,谁乐意还得特别关照我。”
林倾月隐隐有些心疼:“你别这么想,这只是你的胡思乱想。”
“读者也会失望吧,看到我跟他们想得不一样。”他顿了顿,“不仅身体让人看了恶心,就是那些采访,若是要我去,其实我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
“说得出来的话,我干嘛要写书呢?”他难得多说些话,语气却无比凄恻,“我……我做不到对着很多人侃侃而谈。”
林倾月职业病突然有些犯了,她第一想法是江岸很可能因为某种诱因引发内心极度封闭,而且特别自卑。
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腿吧——她这样想。
毕竟只是因为生病致残有些心理障碍的话,会随着时间淡去不说,症结也不会有表现出来的这么严重。
她晃了晃脑袋,强调自己已经下班了。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那,很感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么多。”她朝他笑笑。
那一笑,打得他心脏骤颤。
他的肩也颤了一下,身体往后缩,对正常范围内的肢体接触也表现出明显的排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说了这么多,只是他看着她进来,坐下,眉飞色舞地谈天说地。她的鲜活,亲和和自然让他莫名地想要信任。
他感到一阵害怕。
见他又沉默了,她只好站起来:“书我借走了,看完还你。”
说着拿起书出去了。
江岸垂下头,手指不自觉攥紧轮椅扶手。
他似乎是希望她多留一会的,但最终他口中所言,却完全变成另一句话。
“我也……谢谢你喜欢我写的那些东西。”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她听了,走出他房间,突然心里一阵清甜。
忽而,又觉得很酸涩——
她意识到自己对江岸,并不只是因职业敏感而关心。
他是个很好的人,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了,她之前怎么能在心里这么编排他呢。
她应该抱抱他。
她可以关注他。
那是她最爱的书的作者。
她应该……有点喜欢他?
这些念头突然破窗般跳进她心里,连她自己都惊了,心跳快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