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医院产科。
早孕检查结果阳性,医生要求建档登记。
周围都是出双入对的夫妻,陪妻子来产检的Alpha比比皆是。
贝缪尔一个人坐在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里,他的脸色郁冷,眼泪却是春令的喜雨。
绿色的瞳片被揉得掉出眼眶,露出原生的一副金棕色瞳仁,又哭又笑的一双眼睛。
据医生保守估计,腺体功能完全溃烂的Omega,受孕概率不足百分之一,这个孩子说是上天恩赐的,也不为过。
几毫米大的胚胎在彩超下根本看不见,贝缪尔就把验孕棒的两道杠拍下来,这是他和最爱的人的孩子的第一张照片。
没有什么比那个老套的词更能形容这对他而言的珍贵——这是他们爱的结晶。
贝缪尔从未设想过自己还有生育能力。
再言之,他又怎么敢想呢?或许他边缘人生的罪与罚明天就到来,或哪天吸毒过量死于某个角落,又或谁知道命运会不会忽地掘出一个深渊?
总而言之,原本,他这一辈子算是荒废了,一事无成,再活下去毫无意义。
虽然心里填满了慌不择路的茫然,可贝缪尔一抬头就把眼泪收了回去,又感觉亿万个金色的世界朝他轰隆隆地来了,闻到了第一个拂晓的新鲜气味,充满希望,自由自在。
“这位先生?”医生用笔敲了敲纸,“这一栏填你丈夫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像云彩或植物的沉默,贝缪尔好一会才说:“不用了。”
医生的眉毛马上跳起来:“这位患者,你的子宫内壁很薄,宫位不正,这种情况下,坚持要这个孩子本来就是高危行为了,孕期怎么可以少了Alpha的安抚和陪伴?”
“而且你的腺体几乎完全丧失了调节激素的功能,意味着即使是剖宫产,也会有严重并发症发生,比如子宫破裂、脐带脱垂、胎盘早剥,甚至是胎儿宫内窘迫、羊水栓塞等等,一旦出现这些情况,甚至会危及到你的生命!”
贝缪尔没照做,签字的用力之猛,几乎就像在写咒语。
他走进人群,只感觉自己患了被害妄想症,总担心突然而来什么意外,夺走了二十余年来最宝贵的东西。
一举一动都要轻柔,下楼梯的时候很想扶住肚子。
许多食物在他眼中也成了致畸敏感期的绝对忌口,更别提烟酒了,十几个一个金黄色的烟头漂在瓷缸底部,被贝缪尔端起来扔出车窗。
他从后座取了一件陆赫的衣服,宽大的外套披在他单薄的稻草身上,好得要命的气味把他抱住了。
车窗镜子里,泪痕好像已经在他脸上雕刻出了痕迹,枝状的花纹,像是布满的未老先衰的皱纹,用很差的油彩描画出来。
贝缪尔第一次感觉自己太瘦了,用右手握左手胳膊,中指与母指能对接合拢,这样的身体哪有多余的营养供给小孩子呢?
他从加油站买了两个冰柜的腊肠黄瓜三明治,一边吞咽,一边拿起手机,他多想把这个喜讯告诉孩子的父亲。
但像是戴着沉重的脚镣,背负着十字架,他猛地想起陆赫的那句:我从来没想过永久标记你,因为我不想对你负责任。
和他离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惨败,冲击波击穿了贝缪尔的自尊心,已经不在简单蒙羞受辱的范畴之内。
而就在上个礼拜,□爱之后,陆赫把他圈在怀里,轻轻吻他鬓角的头发,哄他入睡,就像一只温柔的大狮子对待他的幼兽。
“干嘛总□里面……” 恶人先告状,始作俑者贝缪尔拱了一下,满口乱讲起来,“告诉你我怀孕啦!都怪你!”
陆赫本来快睡着了,听了立刻转过脸,朝他俯过身去:“什么?”
贝缪尔使小九九的眼神没隐藏好,很快被识破,便伸手去揪陆赫的脸:“干嘛啊,什么表情嘛?好失望啊你,你就这么喜欢小孩吗?”
Omega当时坚信自己完全丧失生育能力,这话问得很不是滋味,得到什么回答都不会太满意。
陆赫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二十四小时理智在线的他,是真的困意十足,说完这句就要睡过去了一样:“不是喜欢小孩……是喜欢小露。”
贝缪尔听了心里更酸,眼睛变成花洋纱一样蒙蒙的,他像一只毛茸茸的异域小鸟,往Alpha怀里缩了缩:“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健康快乐就好。”陆赫被他揉搓出一点清醒,把Omega按在胸前,撩起头发,露出耳朵,吻了一下,“像你最好。”
陆赫拥他入梦,哪里哪里,哪个时空都很爱他。
像泡泡一样破灭之日,来得太快。
现在的贝缪尔想起这些,好像身处在雪野寂寥之境,他不论如何都不信,天底下会有谎话可以这样信口而来,又这样动人肺腑。
可是他不知道去向谁一探究竟,手机是忙音,抬头去问夜空,星星用战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