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隐是不可能退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退隐的。
永夜剧场老板长这么漂亮,说话又好听,不如继续留在这里打工。
君奉天刚恢复一丝理智,就点了奚长歌的穴道,确保她不再作妖,然后才开始运功压制魔气。
他生来就身负神皇圣气与酆都鬼气这两种至阴至阳的力量,也是吃了许多苦,才练就阴阳双极体。那一缕精纯鬼气虽然一时打破他体内圣气与魔气的平衡,甚至一度淹没他的神智。好在他对此事已经有了经验,一获得掌握身体的力量,就运功重新压制魔气,直到两种力量在体内形成新的平衡。
这之后,他才有心力回忆先前发生的一切。这段荒唐之极的记忆让他恨悔交加:恨奚长歌神志不清沦为魔道,竟做出这种事来,也悔自己虽有防备,却还是中了圈套,甚至于竟未能坚守道心,沦入欲海。
不过事已至此,悔之无益。当务之急,只能是按照之前天迹所讲之法,试着挽回奚长歌的本心。她此刻心神毫无防备,或许更有可能成功。
他面对浑身**的女弟子,心中再无迟疑,连取她神庭、紫宫、檀中、灵墟等十二道大穴。随着圣气入体,奚长歌身上顿时散发出浓重的血闇之气,与之相互抗衡,眉心魔纹浮现。
“去!”君奉天一声敕下,用于封锁奚长歌经脉的剑气齐动,将遍布她肉躯之中的血闇之力尽数绞杀。与此同时,君奉天一运神皇之气,正法之剑出鞘,携清圣罡劲,将奚长歌当胸贯穿!
“啊——”女人一声厉吼,蓦然张开双眼,像是承受了极端的痛苦,面目扭曲如同发狂的妖魔。
她的神色短时间内几度变幻,一时安静如孩童,一时狰狞如恶鬼。君奉天面色不改,将一身罡劲尽贯于奚长歌天灵!后者脑识顿受无边震荡,长发狂乱飞扬!
奚长歌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散发的君奉天立在她床前,衣冠齐整,面容严肃。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师尊染血的头颅,那双熟悉的眼里闪着的恶毒的光,看到天地俱变,万物为魔,只为阻她前行之路……时空回转,她不顾性命战斗偌久,甚至与整个世界为敌,终于回到了这个有君奉天的人世。
“师尊……”她虚弱无力地伸出一只手,“吾终于……又见到你了……”
不过短短数月,却似已历千年万年。荒唐可怕的回忆在此刻一齐涌上心头,她终是要面对自己最不愿见的局面。
君奉天正法之间已经收回,此刻亲自确认奚长歌恢复神智以后,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先安定心神吧。”
他给奚长歌留下一套衣衫,便将身子转了过去,不再看她。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他听在耳中,心神不动,默默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奚长歌既是受地冥之命对付他,况且之前她也说了,地冥要去找天迹的麻烦,不希望被他打扰。他不得不考虑到,仙脚的情况现在到底如何了。
虽然心系天迹安危,但此时他也绝不可能不管不顾,抽身而走。刚刚发生过的那一场混乱情事仍留在他脑海里,君奉天内心煎熬,忽然开口道:
“今日之事,是吾之错。你不用担心,吾会负起责任。”
奚长歌怔了一怔,然后苦笑了一声。
她该说什么呢?这就是她的师尊啊……屠戮儒门子弟是他的错,险些杀害羽阳是他的错,连如今失却理智的一场欢好,仿佛也成了他的错。他实在是太心软了,宁愿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好让她这个罪魁祸首不要有那么多心理负担。可是君奉天这一路行来,已经背负了太多,她只希望自己能为他分担重责,而不是反成他肩上的累赘。
奚长歌想了几句俏皮的回答,可这些话在她心里转了几转,却一句都没有出口。她已经太累太累,累到连玩笑都懒得开了。
“此事过后,你便退隐吧。”久等不得她的回复,君奉天再度说道。
退隐?真是个诱人的选择。可是她已经造下了那般的杀孽,伤害了那么多的人,这叫她该怎么安心退隐?如果奚长歌拍拍屁股,潇洒自在地脱出这个江湖,那她身后留下的累累负债,该由谁来还?
唉,吾的傻师尊啊……
奚长歌一件一件穿好衣物,收拾好鞋履,走到君奉天的身后,并不回答他的话,若无其事道:“师尊,吾送您离开。”
随后,她先一步向前走去。
君奉天反手握住她手腕:“随吾一同回去!”
奚长歌定住不动了。
“师尊说笑了。”她慢慢地道。
“您若在此时带我回儒门,德风古道必会受江湖各门派一齐声讨,到时候,反要置师尊和玉主事于两难之境。”
“那便不回儒门,吾送你去仙脚。”
奚长歌摇头:“仙脚亦早不是远离俗事之地,战火已经延烧到那里,我呆在天迹师伯身边,迟早要身陷其中。”
君奉天沉默片刻,道:“吾可为你寻一处安静的所在,远离江湖风波。从此世道波澜,再与你毫无关系。”
“可是师尊,这世间有哪一处所在,能跟这片江湖彻底割离呢?”奚长歌回头,定定地望着君奉天的双眼:“您希望我成为另一个席断虹吗?”
君奉天沉默不语。
奚长歌笑了笑,虽心存万般不舍,也是将自己的手慢慢抽出。“何况吾是一名罪人,师尊,若您今日放吾离开,该以何面目面对那些死于徒弟剑下之人?”
“总会有法补偿的。”君奉天涩声道。
“但吾心中有愧。”奚长歌道。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一双发誓要攘凶除恶、守护正义的手,曾经沾满无辜之人的血,也曾毫不留情地将长剑捅入师尊胸口。若是她就此离去,这些罪,该由谁来偿?
君奉天。
明了这一点的君奉天,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尊,您一直为徒弟遮风挡雨,是我从前太不懂事,不顾师尊的教导一意孤行。如今我已明悟,自然该把属于自己的责任一肩担起。吾已不再是孩童了,师尊。”
“况且,因为一场算计而生的爱欲,这算得上什么?莫非我竟如此卑鄙无耻,因为这一场荒唐,便要以此要挟,让你永远不能放下?师尊所行之道,是救世护世的仁义之道。我既已无法为师尊分忧解难,便更不能成为师尊路上的心结障碍。”
奚长歌明媚一笑,眉眼宛转一如当年。
“……长歌,对不住。”君奉天道。
“何出此言呢,师尊?是吾欠您的太多了。”
君奉天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没有保护好她。可是奚长歌明白,自己才是最该说对不起的人。一切祸事皆是由她而起,她也必须亲手了结这一切。让暗中做手之人付出代价,也给无辜受难之人一个交代。
“师尊,你走罢。”她最后说道,“您一直教导吾,要行所当行,无愧于心。这一条路是徒弟自己所选的,吾虽身处黑暗之中,但行正道,只为一偿恩怨。哪怕身殒道消,徒儿也决无怨言。”
若留她一人在虎穴之中,安危难料,九死一生,君奉天于心何忍?
可若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叫她从今往后安稳一生,不问世事,又怎么对得起众多牺牲者,和他二人的嶙峋傲骨、铮铮道心?
“你若执意如此,吾不会逼你。”内心挣扎许久,君奉天最终道。
“但要记住,无论何时,君奉天永远是你的依靠。”他按着奚长歌的肩膀,声音掷地有声。
“嗯!”奚长歌郑重地点了点头。
“保重。”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