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麦的寝室位于宿舍六楼,我们走到楼梯转角她快走两步打开房门。我见她钥匙扣上还系着一组我陆城家中的钥匙,蓝色是房门钥匙,白色是卫生间钥匙,我或许仍旧在她心房占有一隅。
“宿舍里其他人呢?”我看着她寝室里三张空床铺问。
“她们都家在本市,放假当然都得回家。”章小麦像个委屈孩子似的诉苦。
“活该,谁让你非得丢下我跑到青城上学,纯属自虐。”我干笑两声打击她。
“你今天怎么这样凶?”章小麦回身从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递给我,“把它喝掉,暖和一下。”
“小麦,你是怎么知道我来的?”我接过水杯好奇地问。
“我在阳台打电话时见你站在宿舍楼对面,原本想告诉你门牌号叫你自己上来,谁知你电话打不通,我就只好勉为其难亲自去接你了。”章小麦故意把“勉为其难”四个字加上重音。
“那真是劳您大驾了。”我也把“劳您大驾”几个字加上重音。
“言言,等下我带你出去吃饭,你说我今天穿哪件衣服好?”章小麦伸手将我拉到她装得满满当当的小铁皮衣柜前。
“今天外面特别冷,外套还是穿件厚点的吧,你下楼接我时穿的那件大衣就行,够厚,还挡风,再加一条围巾。”我一边琢磨一边出主意。
“可是不够漂亮。”章小麦犹豫。
“漂亮会冻死人的,快点听我的话吧。”我撇着嘴劝镜子里的章小麦。
“行,看在你坐了两个小时火车来看我的份上,我就听你那么一小次。”章小麦走过去重新穿上那件外衣,仔细系好围巾在镜子前转了个圈问我,“言言,你看看我这身漂不漂亮?”
“还行。”冬季御寒的大衣能好看到哪去?我仰头喝了口温水诚实地回答。
“你抬起头认真看看我,到底漂不漂亮?”章小麦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到我面前。
“挺漂亮的。”我立马提高肯定。
“萧言,你怎么不说真话呢,最后问你一遍,你说我现在到底漂亮还是不漂亮!”章小麦眼里藏着笑意不依不饶地追问。
“可漂亮了。”我为了早点结束夺命连环问违心回答。
“那走吧,哈哈。”章小麦兴高采烈地拿起包把我推出宿舍门。
章小麦的学校挺大,只是建造得没有什么章法,楼东一个西一个,大路和小路凌乱交错,弯七扭八。
“这是学校吗?简直是迷宫。”我皱起眉头。
“你这个路痴第一次闯迷宫就找对了门,还真不容易。”章小麦伸手抚平了我的眉头。
“有心当然能找到。”我一脸不自然地反驳,我不想让章小麦知道我之前来过。
“今天不止我们两个人,另外还有一个朋友,我得提前通知你一下,否则你这个小气鬼又要对我摆脸色。”我们走到一半路程时章小麦开口提醒。
“男生还是女生?”我惯性询问。
“一个男同学。”章小麦故作轻松地回答。
“那我不去了。”我突然有点不开心,如同一根电线杆般杵在那里不肯往前走。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大老远跑来看我还不陪我!况且……你也没提前通知我你来青城,我想推脱都来不及。”章小麦头顶漂浮着一朵乌云。
我们就这样站在人行道上冷着脸对视,章小麦眼睛忽然有点红,她或许是眼里进了沙子,或许是即将被我气哭。
“好了,好了,我去还不行吗,大不了你们吃你们的,我吃我的。”我一如既往地缴械投降。
“这还算句人话。”章小麦满意地掏出纸巾擦干湿润的眼角。
“言言,这是韦来,我的学长。”章小麦落座后把韦来介绍给我。
“恩。”我拘谨地向韦来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章小麦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在桌下抬起鞋尖偷偷踢我的小腿,我受痛脱口而出,“学长,你好。”
“你好,言言。”虽然我不情愿承认,但是韦来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章小麦和韦来隔着餐桌热络地攀谈,我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制造一片繁忙的假象。
“小麦,明天你带上言言,咱们一起去滑雪好不好?”韦来提议。
“行吗,言言?”章小麦微笑着扭过头征求我的意见,她的目光中带有些许警告的意味。
“我吃完这顿饭就要立马坐火车回陆城,返程的票我都已经提前买好了。”我当然想继续留在章小麦身边,时间越久越好,我甚至在前一刻还在认真思忖要不要住一晚,明天早点起来直接回青城找路易,可是话一说出口就变成了无可挽回的样子。
“你的返程票呢?现在拿出来给我看看。”章小麦把掌心伸到我面前。
“我忘在你宿舍里了。”我见她较起真来慌忙鬼扯。
“言言,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就留下吧,小麦在青城还没怎么玩过,咱们三个正好一起。”韦来放下手中的杯子劝说。
“不了,我才不要当三百六十度闪闪发光的大灯泡,吃过饭我就撤。”我假笑着拒绝,我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我不喜欢章小麦和韦来这样的“危险人物”接触。
“她不去算了,明天咱们两个去。”章小麦蓦地变脸。
“行,我也吃完饭该回家了,你们继续。”我回身拎起外套推门而出。
章小麦这一次没有像从前那样跟在身后追我,我经过饭店落地玻璃窗时瞥见她僵直地坐在那里,章小麦生气的时候总是顶着一张白生生的脸,沉默得像是一座雕塑,我很害怕那样的她。
我去餐厅附近的商场里刷卡买了一台新手机,银行账户里的余额多了两万,萧良在我离开家后提前打来了路易在医院的花费。新手机屏幕上弹出好多条章小麦未接电话的短信提示,我确认了一下时间,所有未接电话打来的时间均是上午。
那天我一路沿着废弃的铁轨重新走回青城火车站,我不想在青城多停留一分一秒,我喜欢青城是因为这里有章小麦,我讨厌青城是这所城市有韦来的存在。
我返回陆城家中时萧良还蜷缩在沙发上沉睡,他大概很累吧,我往返坐了四个小时火车身体也很疲惫。萧良如同打雷一般的鼾声无情地冲击我的耳朵,我花三分钟简单冲了个澡,翻出抽屉里的胃药服下两片,阖上卧房的门上床睡觉。
“言言,你在哪?”我入睡不到半小时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章小麦终于发来短信。
“我到家了,别担心。”我回复完章小麦发现困意已经走远。
我怎么这么能折腾?
客厅沙发上堆着抱枕和毛毯,饭桌上躺着两个外卖餐盒,萧良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把家里弄得乱七糟八。我一边按着疼痛的胃一边清理客厅,花费许久才将家中恢复原样。
家里这所房子名义上属于我和萧良,实际上在居住的只有我自己,萧良要么去演出,要么就去和他那些莺莺燕燕四处风流,很少回来,我也早就习惯了生活中没有哥哥的日子。
章小麦没上大学之前常常会来陪我,我也早早给了她家中的钥匙,我们喜欢一起坐在地板上看电视,我们喜欢一起躺在床上疯闹,我们喜欢把房间弄得一片狼藉然后再一起收拾残局。
只是那样的好日子说没就没了,我的生活忽然间有了大片空白,我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无所适从。
即便章小麦已经去青城上学很久,我依旧没有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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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按照提前约定的时间准时出门,只见一个衣着高雅得体的年轻女子站在车前向我招手,那时我还不知道她会成为我未来的嫂子。
“言言,我是路易。”我看到路易的面庞不免一愣,她与萧良以往的对象大不相同,我从未想过这样美丽温驯的女孩竟然会看得上萧良那个浪荡子。
“路易姐姐,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我本想去家里接你。”我为自己没能亲自去接她感到抱歉,毕竟萧良昨天对我千叮咛万嘱咐。
“已经够麻烦你了。”路易替我打开车门。
我的胃在前往浅唐医院途中不合时宜地造起了反,估计是昨天在青城赌气吃得太多的缘故。额头上沁出的汗水顺着鼻梁滚过脸颊,我掏出胃药吃了两片,路易抽出一张纸巾递到我手里。
“萧良说你跟做手术的医生很熟。”路易言语间又给我递了张纸巾。
“我一开始也不认识,后来去的次数比较多就认识了,章阿姨这人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待病人却细致又温柔。”我试图安抚路易。
“后来去的次数比较多……怎么会……言言,你才上高中吧,你这样未免太不爱惜自己了。”路易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望向我,仿若我是她家中令人操心的叛逆期表妹。
“路易,你误会了,我每次不是自己去做手术,我是领别人去做手术……就像现在我们这样。”我面红耳赤地向她解释。
“那还好,你真是吓死我了,我还真没看出你竟然这么热心……”路易受惊似的腾出一只手捋了几下胸口。
“热心?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萧良……”我想起过往的经历无奈地叹惜。
路易闻言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到了马路边。
“路易,你怎么了?”我实在是不理解路易为什么突然间反应这么大,难不成是因为我的那句话?
“没关系,言言,我只是突然听到有点接受不了。”路易落下车窗,双手颤抖着解开衬衫领口下方的两颗纽扣,她大口呼吸着窗外流动进来的空气,好似鱼缸里一条缺氧的美人鱼。
“难道萧良没有对你讲过他之前的那些破烂事?”我看着路易的样子忽然意识到萧良对她有意隐瞒。
路易做了一个深呼吸对我重重点头。
“我要杀了他……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牲畜一样的男人。”我打不到萧良只好歇斯底里地拿拳头猛锤自己的双腿。
陆易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崩溃感到很是吃惊,我看得出她是一个修养十分良好的女孩,她也一定看得出我是一个情绪极其不稳定的怪胎,我们仿若来自两个毫无交集的宇宙。
“言言,我没事了,咱们走吧。”路易在马路边休息一小会儿发动汽车引擎,那一瞬我忽然有些可怜这个蒙在鼓里的女孩。
“路易,萧良虽然很花心,可是他之前一直很诚实,通常他在和一个女孩发生亲密关系之前都会向对方交待清楚他的过往,我以为这次也不例外……或许这次他是动真格儿的了,他可能是想给你留下个好印象,我不希望因为我的话影响你和萧良的关系,如果伤害到你,我和你说对不起。”我知道自己给萧良捅下了天大的娄子,便恬不知耻地在路易耳边絮絮叨叨地解释。
“言言,不要有压力,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替萧良承担什么。”路易言语间伸手拍拍我的肩膀,仿若我才是那个需要安慰的角色。
“我不是替萧良承担……归根结底是我自私……萧良为我失去的太多了,我不想再承受那种亏欠他的感觉,人说到底什么都还是为了自己。”我语无伦次地试图替萧良挽回路易。
“你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这倒不假,我这几天休息得不好,是不是看起来有点老?”
“怎么会老,只是觉得你想得太多,十几岁的年龄这样会不会太累。”
“累?也许萧良比我更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