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温度转热,街边的人群着装清凉,黑色越野车穿过空气里翻涌的无形热浪,停在路边第五棵梧桐树边,车主鸣了一下喇叭迫使正在大胆横穿马路的人抬起头。
吴虞拉开车门,看林渡荆戴着鸭舌帽和黑超防晒,双唇抿起一副高冷不想说话的态度。
吴虞主动开口,“你认识路吗?我帮你开个导航。”
林渡荆直接伸手触屏,打开蓝牙让吴虞进行密码连接。
吴虞迅速连上车内蓝牙,发现忘记改掉的账号名称“吴大爷要三两白酒”清楚显示在屏幕上,尴尬咬唇。
林渡荆唇角扬起不可察觉的笑弧,手指点击退出换到地图模式。
地图软件有人声选择功能,机械女声播报显示,“您总共还有五小时二十分钟的车程,已为您选择最佳路线。”
吴虞靠在车椅上,她怕自己长途晕车不敢看手机,准备进入冥想状态休息时,听到林渡荆说话,“你怎么会想到跑那么远的地方支教?”
吴虞神思松懈,不再担忧路途的沉默,“原本这项工作是我的一位学姐在常年坚持,后来她毕业随即结婚怀孕,我就替她接下这份工作。我第一次因为七八个小时的换乘转车疲惫不堪怕影响日常练琴很想放弃。进山发现那里没有钢琴,只有一架二手电子琴,但学生们都很宝贵从来不主动去摸深怕弄坏。我想我每个月只要抽空两天而已,而那些孩子满意都在期待那两天的音乐课,于是心软坚持下来。我和奶奶聊起过这个话题,没有想到她一直放在心上。这次麻烦你了。”
林渡荆驶入高速,沥青路宽阔无阻,他不用像在城里那样谨慎留意路况,“奶奶的心愿很重要,这不是麻烦。”
吴虞点点头,强光让她想要闭眼休息,不知不觉在平缓地车途上睡去。
山区的省道蜿蜒崎岖,十拐九弯颠簸不堪,林渡荆看到路边的小卖部停车。吴虞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问他,“你要去买水吗?”
林渡荆侧脸照着滚烫的阳光,回应她,“去问路。”
吴虞开窗透气,山区风尘滚滚并非想象中那种闲云野鹤的世外桃源,过度开发让许多座山失去植被的生态平衡。
林渡荆从小卖部老板那里咨询出一条地图没有显示的小路更快抵达学校,顺手买了两瓶冰柜里的运动饮料。
吴虞从中央杯柜里拿起那瓶青柠味的饮料解渴,“还是你们经常开车的人有经验,我到现在都不晓还能问路抄捷径。”
路程比原定计划缩短二十分钟,林渡荆把车开进学校时遭到男孩们的围观,学生们纷纷围着越野车观察,还有男生直接拿笔认真把车的形状画下来。
山区小学的校长是一对国企退休的夫妇,他们看到林渡荆打开后备箱搬出几箱子物资,热切地向新同志表示谢意。
林渡荆看女校长穿着补丁的短衫,谦虚摆手,“这些都是我奶奶的心意,我只是帮忙送过来。”
吴虞已经被学生们包围,她向学生们介绍林渡荆,怎知有个年龄大的男孩直接脱口就说,“这是吴老师的男朋友吗?”
褚校长赶紧制止学生胡说,他和太太都知道吴虞的男友是位忙碌的医生而非什么画家的孙子。他面对这些平日里买不起的画笔工具犯难,问向林渡荆可会使用,能不能教孩子怎么使用。
吴虞两天时间课程紧张早有安排,她让校长帮忙接待林渡荆放置物资,自己则在学生的陪同下走进教室,那架存放在箱规里二手电子钢琴已经被提前擦拭好放在讲台。
红漆在竹竿上飘扬,没有铃声的课堂学生们已经安静坐位,童声嘹亮合唱,引来鸟雀在屋檐停驻听赏。
林渡荆在校长的示意中搬着一箱画笔路过破旧发霉的平房教室,看到讲台上用粉笔画出的五线谱,吴虞坐在讲台上十指弹奏,一边弹琴,一边配合学生领唱。
——我以后如果不做演奏家,可能会成为一名音乐老师吧。
林渡荆死去的的回忆复苏,原来他还真能看到她成为音乐老师的样子。
褚校长搬完物资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学生们的午餐,林渡荆没事干就跟着校长一起在菜地旁边的土灶切菜做饭,他看褚校长刀工稳健熟练,开口问到,“您和太太是轮流负责做饭吗?”
褚校长讪然一笑,“这里条件艰苦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坚持,我太太年轻时漂亮娇瘦可不比吴虞长得差,只是这些年操劳辛苦没有保养好还患上手抖症。大锅菜是体力活,我怎么能让她干,她安心教书就行了。”
林渡荆喉结一滚,盯着褚校长眼角的黄色皱纹在油烟升腾的白雾中随着笑容深邃显现。他卷起袖子,拿刀切葱。
时间宝贵,山区里孩子纯善不懂诱惑,书本和难得的钢琴天籁已经让他们感到新鲜的宽阔的满足感,文字里有上一辈父母都无法描述的形容词。
风林寂静,林渡荆注意到那些干净狡黠的凝视。他本来只是想替奶奶送份情谊,忽然被孩子们的目光注视地有些为难,摸摸鼻子站起身,指挥其中一个男孩去拿画笔和纸。
褚校长看林渡荆认真起来,不让他继续待在厨房,“油烟难洗,你要是愿意教他们一堂课,那会是更实际的东西。”
吴虞下课后就是午休,她发现孩子们没有向以前那样饿狼扑食般去找褚校长讨饭,好奇去看新奇,脚步刚走到学校后面黄土操场就眯起眼睛,她没有料想到林渡荆会弯腰教学生们如何画画写生。
林渡荆敏锐地回过头,看到吴虞的手机摄像头在对准自己,不愉快地皱起眉头,丝毫没有做善事被记录下来的虚伪得意。
吴虞把照片发送给何明仪,很快收到一个满意笑容的表情包。
褚校长夫妇养得两条黄狗放学时会准时嚎两嗓子,然后愉快地低头享用扔过来的鸡骨头和大白菜叶子。
林渡荆没见过这么乖又通人性的狗子,他的白衬衫已经沾了无数颜料已经不在乎这两条狗有几个季节没有洗过澡,直接坐在石墩上撸狗。那两头狗斜靠在人的腿上享受抚摸不肯离开。林渡荆摸着狗的白肚皮,无聊地看向狭窄的教室办公室,吴虞专心在帮许老师批改作业。
褚校长在学生离开后还有许多收尾工作,打扫教室,做基础的家务,帮新来的客人收拾房间,到井边挑水维护他的菜园等等,如此忙到天彻底黑下来才有休息空闲,可他泡了一杯粗粮茶就跑到徐校长身后给太太按肩,开怀地聊些家常,没有丝毫疲态抱怨。
吴虞怕林渡荆住不惯学校的平房,拿着学生送她的自酿米酒过去找他,“你要不要喝点酒助眠。”
林渡荆接过用矿泉水装的白色米酒,定定看着吴虞清白的素颜,“你是不是一直靠喝酒助眠?”
吴虞缓缓抬起头看山里的银河星空,这是城市里无法企及的深夜美景,淡淡感慨道,“时间真快啊。”
日轮一转,黄狗代替公鸡在操场吠叫,学生们踩着泥土飞奔入校,手里拿着野花,草药这些质朴的东西送给老师。
吴虞轮番给两个班上音乐课。林渡荆借上午时间写了半本笔记本,记录如何使用画笔,素描诀窍,各类纸张的用途,还不忘把藏在车内的一条烟送给褚校长。
褚校长很高兴地说要回赠,他担心菜的泥土弄脏汽车,把能洗的菜都洗干净用塑料袋装好才放进后备箱。
林渡荆已经在想要给哪些人分掉这些无农药的健康菜时,听到褚校长说起,“我除了寒暑假出山平常总是缺烟,有次看到吴虞抽烟就跟她借烟,结果这个孩子直接把烟都送我了,弄得我后面都不好意思跟她要烟。”
林渡荆眼眸一震,随即恢复正常。
褚校长关上后备箱,对林渡荆说,“抽烟影响健康,像吴虞还是女孩将来可能承担生育风险,还是劝她不要染上更重的烟瘾。”
林渡荆笑说,“她男友是医生,我告诉他去劝。”
第二日的课程到放学全部结束,林渡荆和吴虞等到学生们都走光才开车离去。
吴虞累了一天开始在车上补觉,完全没有受到路程颠簸的影响,直到路过服务站去厕所洗完脸又复清醒,坐在车椅上回头看满车厢的菜,说到,“能开车来真好,以前褚校长每次送我菜都盛情难却,我每次拎着两公斤的菜一路辗转都累得虚脱。”
林渡荆前方的车辆突然减速,他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免去一场车祸。
前方的面包车送货司机打开双闪,从车内跑出来向他们敲窗道歉,遗憾地通知他们,“前面的隧道发生连环车祸已经没办法通行,高速路口提前封锁了,你们换个路开吧。”
林渡荆打开手机查新闻,看到紧急路况通知后眉头紧蹙,他们回去的最佳路线如果更改,至少要多绕两个小时的车程。
吴虞看靛蓝的天色出神,蓦然转过头看向正在研究路线的林渡荆,“我有点累,我们在镇上休息一晚明早上高速吧。”
林渡荆迟疑地看向吴虞,她素颜唇色浅淡,眸光里的倦意未散。
陌生的贫困乡镇,没有完善的基建设施,人流早早失散,空旷的街上找不到高档的连锁旅馆。
林渡荆在加油站加油时问到一家本地富豪开的四星级酒店,真的开车过去发现所谓的“四星级”有名无实,土黄色的仿欧建筑俗气老套,前台工作人员没有受过礼仪训练,随意宰客报价。
吴虞看林渡荆黑着脸结账,伸出手拦截,“如果不能做到500一间房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住了。”
前台忍着白眼,说要打电话给领导商量,装模作样两分钟后勉为其难地说争取到了最优惠的价格,550一间房。
吴虞松口气,两间房好歹从四位数降到三位数。
两个人拿着各自的房卡坐电梯上楼,一对看上去像是情人关系的中年男女匆匆挤上他们的电梯。
吴虞垂眼漠视,但秃头男人摸女人屁股时的黄腔只能左耳进右耳出。她发现最糟糕就是他们都在同一层楼走出电梯。
林渡荆看了眼手中房卡的402停下脚步,眼看那对男女走进404的房间,难以掩饰的嫌恶表露出来,还不如让他多开两个小时的车程。
新环境令人不适,吴虞闻不习惯枕头上的消毒水味,她出神看着窗帘外的霓虹灯光,渴望酒精的**在叫嚣。
咚咚的敲门声。房间内的人警惕地看了眼猫眼后解开防盗链锁,开门。
吴虞在想,黑色背心和花色的沙滩印花裤衩是什么审美爱好?
林渡荆盯向吴虞,等待她解释深夜敲门的原因。
“我饿了,一起去吃宵夜吗?”
烧烤店的龙虾的十三香鲜香刺鼻,结束加班工作和打完麻将的那群人都结队出来觅食,啤酒的沫光向下沉淀。
吴虞无聊盯着牛肉砂锅的咕噜热泡,她独自占座露天的餐桌引来陌生男人的搭讪,花臂男把啤酒瓶嘭声放在她的桌子上调戏她要不要来个交杯酒。
林渡荆从超市买完东西穿过马路回烧烤店看到搭讪的一幕,吴虞强颜欢笑地向花臂男婉拒,隔壁桌的人不识相地起哄。
“大半夜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吃宵夜多没劲,哥哥我陪你喝酒聊聊天……”花臂男对美人不死心,直接坐到塑料凳上赖着。
“这我的位置,麻烦让让。”林渡荆把新买的烟和火机放在桌上,示意花臂男离开。
花臂男感到身侧黑色阴影投递下来的无形压力,仰起头瞅着站在他身侧的年轻男人身高优越,俊朗锐利,眼尾上扬的笑意有种假客气的冷意。
林渡荆要回凳子后,唇角收敛。他答应吴虞吃宵夜纯粹是不想待在隔音效果奇差的房间,现在已经把这座小镇拉入不能再来的黑名单。
吴虞拿着筷子认真吃肉末茄子,包括其他的烧烤都有油性太重的问题,于是她常常吃一点就喝一点酒。
林渡荆盯着吴虞那两瓶空瓶的啤酒,眉眼蹙起问她,“你平常喝酒喝得这么快?”
吴虞借着酒劲直言道,“不说话的酒局,喝起来就快。”
初夏的风吹皱林渡荆的眼尾的波澜。他听出话里的不满,但并不打算迎合填补这种不满。他没有沈雁那种亲密的身份,甚至都不算杜越那样的酒友,只是她临时无奈找出来的搭子,是一个不能聊起曾经的断交的故人。
吴虞眯了眯眼倒完第三瓶酒,她不清楚这款以伏特加为基酒的啤酒后颈有多强烈,胃里的酒液灼烧向上让胸腔变闷。
林渡荆看吴虞的额头趴在小臂上没有再起,冷静催促她,“难受想睡的话,起来回酒店睡。”
“我讨厌你。”
林渡荆一时虎牙咬住木筷,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吴虞依旧趴在小臂上,模糊地喃喃说道,“我讨厌你,讨厌你总是把一切都隐藏起来,讨厌你把我看作无用的人,讨厌你从来不向我坦白…怎么可能真的讨厌你…怎么可能真的不想再见到你…我现在弹琴弹得…有点累了……”
林渡荆闷着声,起身去扶吴虞,“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
吴虞滚烫的掌心抓住林渡荆的小臂从塑料凳上站起身,她脸颊滚烫,目光灼灼地问向眼前的人。
“你还想听我弹琴吗。”
小林:我不记得(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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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chapter 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