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重症监护室灯火通明。
监护屏幕上,生命体征平稳正常。
记录完最后一名患者体征,沈纾意轻呼口气放松靠上椅背转了个圈,正欲闭目养神,手边轻震。
垂眸看去,纤细瘦长的指节微蜷,轻敲了敲桌面。
弹出的消息映入眼底,短短十字却在她心底掀起了巨浪。
沈纾意望向窗外,玻璃似明镜。她与身影模糊的自己四目相对,清晰看到了自己眼底的血丝,只有陌生。
对方似乎知道自己不会接茬,又紧随着发来一条消息。
来,还是不来,我知道你今晚夜班,明晚才聚。
沈纾意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扯了扯嘴角,打字:去。
一字仿佛千斤重,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才迟迟感觉到心脏重新活络。
活动着有些麻木的手指,鼻间泛酸,有些自嘲地想:或许还是高估了自己。
“纾意,差不多了,咱们睡会儿吧。”
思绪骤然回笼,沈纾意看向搭班的同事,笑嗓调侃:“何姐你困了?”
对方伸了个懒腰,往后一靠,抱怨道:“困啊,我跟你讲,今早下了大夜,我说我睡会儿,你猜怎么着?”
沈纾意接茬:“怎么啦?”
这一接话,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都在听这位已婚人士累积已久的苦水。
只听她叭叭叭叭,“纾意你可千万别生孩子,生了孩子这辈子算毁了,我今早刚下夜班,准备睡会儿,我家那小作精就开始了,闹得我就睡了两小时,两小时什么概念…熬死我算了…”
沈纾意想说什么,想起自己那刚刚萌芽又强行掐死的初恋,骤然觉得嘴里发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到早上七点,等彻底交完班已经是早上九点。
换上便服迫不及待开溜,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刺骨的冷风劈头盖脸且灌了一脖子。
沈纾意:“……”
“嘀嘀——”
房间还是原样,她将钥匙放在玄关柜上,换好鞋将过来蹭她的金渐层抱怀里。
怀里的猫似乎察觉到她心情不佳,五分钟过去了也没跳出自己怀里。
沈纾意抱着猫坐到沙发上,漫不经心的食指蜷曲指节蹭着小猫的下巴。
光线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铺在了她的身上,怀里的金渐层在映照下像只刚出炉金灿灿的可颂,软乎乎的。
“绵绵,你说我该不该去呢……”
她呢/喃着,回应她的也只有颇为惬意地呼噜声。
夜色悄无声息浸染,街上人络绎不绝,两旁的灯牌彻亮,人们擦肩而过,其中或是一面之缘,亦或是未来某天会多些缘分。
一路穿过人群,步伐逐渐加快,站在门口时,沈纾意已经有些气喘。
试图调整自己的状态,店帘依旧没变,有些翻新。
一门之隔,听着隐隐地吵吵闹闹,她垂着头,突然开始后悔。
到底在做什么?
其实隔的有点久了,谁又能记得谁。这些年来,大家结婚生子的不在少数,自己反而有些奇怪。
“呼啦——”一声打断了沈纾意的思绪,仓促抬头刚要道歉,却在对上人的眼睛时脑海一片空白。
心脏倏忽跳动剧烈,尽管各自模样早有变化,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这双朝思暮想的桃花眼曾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中。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沈纾意想过很多次再次见面的场景,想过要说很多话,却在这一刻如泡沫般泯灭。
静止状态很快被打破,因为对方身边出现一个男人。
他举止亲昵,食指绕着人耳边垂着的一缕碎发。
“亲爱的,发什么呆呢。”
如坠冰窟,这一声不止喊醒了沈纾意,同时喊醒了周令樾。
沈纾意先一步回神,神色冷了下来,“不好意思,路过。”
周令樾神色复杂让开。
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梳着简单的低马尾,碎发零散遮掩双颞,发尾微卷,垂在右侧肩上,清秀出落。只是此时冷着脸走过她身边的模样还是刺痛了她的视网膜。
清列的橘子甜香萦绕在鼻间,很快消散。
周令樾只觉舌根泛苦。等她回到包厢,沈纾意已经和别人聊上了。
无法搭话,周令樾只好放弃,不过一分钟,身边也坐了人。
纪延彻觉得不爽,凑到周令樾耳边,低语嘲讽:“这有意思吗,呆这么久,不如参加段家的聚会,过几天就是订婚宴了,我劝你别整幺蛾子。”
周令樾充耳不闻。
殊不知这副画面落在别人眼里是另一副姿态。
沈纾意余光一览无余,心脏刺痛,怀疑是长时间倒班倒的。
答应来聚会也只是听闻周令樾会来,既然人见到了,也就没有呆着的必要了。
沈纾意正欲起身离开,无奈当年号称“喇叭”的文艺委员开嗓了。
喇叭震耳:“啊!班长带了男朋友来!快快快!介绍一下!”
班长就是周令樾。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周令樾身上,有少数知情的目光扫过沈纾意。
周令樾:“……”
实不相瞒,当年她就想给这个喇叭缝嘴了。
众目睽睽下,外加纪延彻一脸威胁,无法,她有些僵硬:“啊,是。他叫纪延彻。”
“然后呢然后呢?”喇叭殷切追问。
周令樾笑容愈发僵硬,刚要转移话题,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理了理衣服,自然接过话题,张口就来:“我们大学相识,我追的樾樾,过两天我们就订婚了。届时欢迎大家到场。”
一刹那间,整个包厢炸锅了。
起哄声此起彼伏,猴子花果下山似的。
喧喧嚷嚷间,唯独沈纾意垂着眼眸,稳稳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白炽灯投下来的光线被眼睫毛遮挡,阴影之下,周令樾看不清她的表情。
沈纾意静坐许久,耳畔嗡鸣。桌间的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她像刚有了知觉,缓缓吐/出口气。
她抬眸,与周令樾对上了视线。
周令樾看到了她的口型。
她说:“订婚快乐。”
接下来的十分钟,包厢内依旧很热闹,唯独沈纾意和周令樾。
两人默不作声,但也无人注意。
沈纾意觉得酸涩,手指指腹摩挲着杯沿。眼前逐渐看不清,闭眼再次轻呼口气压下那股情绪,睁眼小幅度举杯,隔空不知向谁敬了个酒。
周令樾隔着桌面,看到了人发红的眼眶。
旋即,沈纾意拿起外套离席。
顶灯晃得刺眼,橘黄/色瓷砖映着一层水光。沈纾意撩起袖子,打开水龙头鞠了一捧水洗脸。
不等她关掉水龙头,抬脸与镜中的那双眼睛无声对视。
大概隔着三米的距离。
须臾,沈纾意垂眸率先撇开视线,带点苏性的嗓音淡淡:“吓我一跳。”
周令樾失笑:“倒是没看出来你被吓到。”
沈纾意一哂,不再理她。从口袋里拿了张擦手纸擦干净脸上的水珠,低头不紧不慢地擦着手。
两人无声对峙。
周令樾也不着急,一声闷响,废纸入了垃圾桶。
沈纾意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路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周令樾伸手精准握住了人的手腕。
瘦了。
感受到衣服下清晰的骨骼,脑子里骤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刹那间,沈纾意猛地甩开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看她,一字一顿:“别逼我骂你。”
没想到人这么大反应,被甩开的手顿在半空,周令樾对上人如同小兽般狠戾通红的眼睛,心中苦涩。缓缓收回手,下意识走近一步:“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吗?”
沈纾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眼前这个人淡然自若,显得这些年只有她在痛苦;在煎熬;在挣/扎。
不该这样的。
沈纾意闭眼,她不该这么失态的。
几个呼吸间,沈纾意再次把情绪压回心底,揉了揉手腕,“就这样吧,没什么好说的。”
沈纾意刚要转身,突然想起什么,轻飘飘道:“对了,祝你幸福。婚礼我就不去了。”
周令樾有些晃神,眼看人就要走到门口再次消失在她的世界,不经思索下意识先人一步抵着门上了锁。
沈纾意不可置信,脱口而出嘲讽道:“怎么?咱们清风霁月的班长大人也学坏了?”
周令樾静静看着沈纾意。
沈纾意最怕的就是周令樾这样毫无表情地看她,这让她更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她们已经没可能了。
下意识后撤半步,犹如一个信号,周令樾终于有了动作。
沈纾意瞳孔地震,脑袋宕机。
直至对方想用别的钥匙开门,狠心一咬,却没想这疯子根本不松口。
血腥气弥漫口腔,周令樾的眼神让沈纾意感到心惊不已。
以至脑袋缺氧,周令樾才放开她。
松开的少顷,沈纾意刚要推开对方,谁成想被提前预判,半强/制的呆在人怀里。
她缓着气,酝酿着吐/出那口血气,到嘴边却被更大的力道捂了回去。
沈纾意:“……”
无法,她只能满是嫌弃地咽下那口血沫。
呼吸喘匀,沈纾意毫不留情一脚踩在周令樾鞋上,咬牙切齿:“您的未婚夫在外边,找小三是犯法的,您知道吗?”
本以为疼痛会让这疯子松手,但她低估了周令樾。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还有心情捋自己小辫儿。
周令樾脑回路堪称新奇:“怎么?吃醋了?”
见鬼的吃醋。
沈纾意翻了个白眼,直接一手肘拐人腹部,趁人吃痛的空挡利索开门走人,临走前不忘给对方一个中指,撂了句狠话:“别再让我看见你。”
周令樾目送人远去,不自觉摸了摸破口渗血的下/唇,似乎还在回味。
周令樾把/玩儿着手里的纽扣,是刚刚趁乱从人袖口上拽下来的。
几分钟后,周令樾收拾好自己,进到聚会包厢。
人已经散的差不多,她看了眼明显喝多浑身泛着酒气瘫坐在位子上的未婚夫,又回想起某只甜口的猫,不自觉轻笑了声。
既然已经找到了,那就不急了。
手机屏幕亮起,周令樾看了眼消息。
——你知道我劝她劝了多久吗,你俩玩儿什么呢这是。
摁了关机键,周令樾毫不留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