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凡念及江远的伤痛,包容了江远的疏远。她每日尽心照顾江远和江深,不时还要处理工作的事情,其实无暇想得太多。
嫌疑人不久以后也抓住了,审讯之后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而这事实竟与江母的“男朋友”有关,荒唐得令人心惊。
嫌犯老年丧偶,颇有些余财,江母的“男友”为了发展他入教,有意将江母介绍给他,甚至刻意为他们制造独处机会。没想到他欲行不轨时遭到了江母的激烈反抗,争斗间误杀了江母。
江远本来一直意志消沉,但在疑犯被抓后态度变得极为激烈,拒不和解。江深却比较和缓,有意签署谅解书,换取合理的民事赔偿。
江远为此与江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樊凡想要劝阻,却被江远一并斥责:“这不是你妈妈,所以跟你没有关系。可这是我们的亲妈,被两个畜生逼死了,如果这样放过他们,我们就是禽兽不如!”
江深被骂得脸上挂不住,回斥江远:“妈是跟你一起出的事。她生前你没有照顾好她,现在她过世了,你倒知道做孝子了。也不想想妈身后的名声。这么大年纪了,死在这种事情上面,你是无所谓,我是有妻有子的,可不能不多想一点。妈已经没了,我们可还是要继续生活的。这样的事情也不光彩,闹大了对谁也不好。”
江远脸色变得极其可怕,他逼视着江远,声色俱厉:“你说什么!”
江深被镇住了,但又不想示弱,于是又小声说:“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不等江远开口,樊凡先忍不住了:“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的,但江远确实也尽心尽力了,换了别人也不能保证可以做得更好吧。要真说有谁做错了,也只能是犯罪的人,他们才是应该被唾弃的人。其他人有什么可丢脸的?特别是受害人,就因为看错人,遇人不淑,所以受害了也要被指责吗?”
樊凡努力不让自己太过尖刻,但这番抢白仍难以避免地冒犯到了江深。江深体格不比江远强健,不敢与他正面冲突,此时正好将矛头转向樊凡:“这是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我妈在世的时候,你也没照顾过她吧,现在她过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便宜话教训人?”
樊凡不肯受气,正欲反唇相讥,江远己被再次激怒了:“照顾妈这件事,我俩大概谁也没资格批评谁,更没资格说别人。你说樊凡是外人,但这个外人起码知道是非曲直。妈活着的时候,我们做得不够,过世以后还要听自己儿子为了一点钱,胡说八道泼污水吗?”
“我怎么泼污水了?她这么大年纪还跟别的男人闹出这种事情,还不够丢脸吗?你在这里可能没什么,我们那边都是认识的人,真的打起官司来,肯定要被指指点点。我做儿子的自认晦气了也就算了,可是我老婆孩子凭什么受这些罪?”江深面子彻底挂不住了,于是不管不顾地梗着脖子与江远吵了起来。
“你原来跟那么多女人牵扯不清,闹了多少事情出来,你没觉得自己丢脸,现在倒好意思说妈丢脸?!”因为与江深年纪差距大,江远以往极少置喙江深的个人生活,所以此言一出,江深当下就黑了脸。
樊凡不想激化矛盾,连忙说:“好了,不管怎样,凶手都应该付出代价。刑事责任也不妨碍民事赔偿,大家的诉求并不矛盾,没必要为了凶手伤了自己人的感情。”
江深似乎还想争辩什么,但考虑了一下,还是住了口,悻悻而去。
这一场闹剧下来,樊凡算是真正见识了江远家人的自私冷漠,相比起来,江远真是这个家庭里的异类。
樊凡虽然很理解江远的心情,但也觉得江母之死给江远的刺激过于强烈。
江母的案件已经进入了公诉阶段,被告人的犯罪事实是毫无争议的,现在只看最后量刑。江远对于量刑期待近乎偏激。他不只要求对“误杀”进行死刑判决,还因为他希望追究江母男友的连带责任。以樊凡对于法律的一点了解,在现实情况下,这二者应该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江远不会不明白这些,这些诉求因此更像是宣泄情感,这与江远平素相对理智的作风大相径庭。
江深离开以后,只剩樊凡与江远终日相对,两人的关系却没有因此亲密起来,反而变得有些古怪。樊凡想要劝解江远,江远却说她不懂;樊凡想要表示自己无条件的支持,江远又说不用她插手。
樊凡努力说服自己江远还处于创伤期,这些不合理的行为是正常的,是可以理解的。但他的冷漠和疏离,还是让樊凡深受伤害。
案件进入了审理阶段,抗辩的焦点之一是被告人的主观恶意程度。那个老头坚称不知道江母有男友。江母男友看出他对江母有好感,所以把她介绍给了他,三个人一起参加过几次教会活动,江母对他很热情,经常为他祷告,还说她家人待她不好,她更喜欢教会里的人,想要和他早日成为“一家人”。
“那天我们三个一起吃饭,他们说希望我捐点钱,我当场就转了五千,她(江母)特别高兴,一直粘着我说话,当时我就觉得她(江母)对我有点意思。后来他(江母男友)中途说有事走了,就剩我们两个人……我感觉到了,嗯……她是推了我一下,但女人嘛……我觉得她是害羞……没想到她挣扎得那么厉害,后来就不小心……我是真的以为她有这个意思……她长得是不错,但年纪这么大了,我要是想强迫肯定会找个年轻的才划算嘛……”
江母男友则是另一番说辞了:“我是介绍他们认识的,但完全只是为了交流教义。我怎么可能做这种拉皮条的事情,这可是教义绝对不允许的罪过,而且我们感情很好的,她总说我比她儿子都体贴,这话很多人都听说过的,我跟她(江母)都已经计划要结婚了。发生了这种事情最痛苦的就是我了……那个钱就是自愿捐款呀,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教会的人都捐的……”
两人都在努力推卸责任。嫌犯力图暗示一切是江母和男友沆瀣一气,企图“勾引”他在先;而江母男友避重就轻,宁愿承担非法宗教集会和募捐的嫌疑。
旁听者们在下面小声议论着。他们多半表情亢奋,以事不关己的八卦态度“还原”事端。还有一些教会的人,煽风点火,传播着不利于江母的流言。
一个生前刻薄的死人,一个死于桃色的老女人,是一个很好的诋毁对象。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