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疾 第79章 第 79 章

樊凡最依赖的朋友陆予风偏也在这时候出了事。陆予风摔断了腿没有特意告知任何朋友，只是通知了“永发”取消计划中的工作安排，所以樊凡得知这件事时，陆予风已经在医院住了几天了。

陆予风看似单薄，实际强健，樊凡认识她以来从未见她生过大病，更别说住院了。樊凡打电话骂过她不够朋友，知道她“没有大碍”稍微放了心，但还是扔下手头的工作去医院看她。

陆予风说福利院已经找了人照顾她，完全无需樊凡特意千里迢迢跑来探视，但当樊凡出现在病房门口时，她向来恬淡无波的脸上还是有一些动容：“你现在应该很忙，真不必专门过来。”

“那可不，四个多小时高铁呢。所以你现在看见我应该高兴一点。”

“我很高兴。谢谢你，樊凡。”陆予风说得很真挚。

“都有谁在照顾你呢？” 陆予风习惯独来独往，除非工作，极少主动与人结交，除了福利院的老师，她也再无亲人，这也是樊凡坚持来过来看她的原因。

“福利院找了两个人轮流照看我。不过我现在差不多能自己下床了，就让她们都回去休息了。”

“你这样子能下床也不方便吧。这是福利院的责任，他们现在就应该派人陪护。”樊凡不客气地说。

陆予风在福利院拍纪录片的时候，有人闹自杀，陆予风是在劝阻的过程中，被失手推下了楼，所以才受的伤。\

陆予风却不以为意：“他们也有自己的困难。拍这个纪录片的一个目的其实是向社会募集资源。”

“募捐吗？你不是说现在条件比原来好多了吗？”

“是比原来好，但还是不够。人手不够，如果细算，其实钱也不够；而且，现在福利院的孩子最大的问题是精神和心理问题，这些都不是单靠钱就能简单解决的问题。”

陆予风之前跟樊凡说过一点，但没有告诉樊凡情况有多严重：“需要捐款，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可以捐的嘛。”

“你如果愿意帮忙就最好了，但我不想你有道德压力。”

“我可不是江远，没什么道德压力。江远一直都有做帮扶的。”

“福利院那边想推一个‘爱心家庭’计划，就是福利院提供经费，让一些有空闲的家庭认领孩子，每个月跟那些孩子住十天，让他们有一些正常家庭的经历。”

这个计划听起来非常新奇，樊凡很想了解更多：“每个月十天，让他们感受了正常家庭后又送回福利院，心理落差不会更大吗？这样难道不会引发更严重的心理问题吗？”

“所以还需要有更专业的心理辅导员。这也是想向社会求助的一个原因。这是福利院最缺的人力。”

“如果资金到位了，就可以找到足够的人手了吧。”

“不一定，”陆予风说，“你知道，现在福利院的情况跟我那时候不太一样。”

“嗯，你说过的，现在物质条件好了，但精神问题更严重了嘛。”

“不只是这个，其实最大的不同是福利院现在收留的孩子。现在正常一点的孩子早就被领养了，留下的都是残疾或者有重症的，很多人其实是有父母的。”樊凡从陆予风的声音里听出了沉痛。

“……”樊凡说不出话来。

“有机会你自己去一次福利院看看就知道了。很多人参观过一次就再不想去了，他们宁愿捐钱。”

“有这么糟糕吗？”樊凡自己就是这种“宁愿捐钱”的人，陆予风的话使她产生了要去一探究竟的愿望，她也很想对陆予风的人生有更多的了解。

陆予风所言不虚，实际上这是樊凡有限人生中在最深层的噩梦都没有见识过的地方。樊凡去的那日，相对健康的少数孩子已经去上学了，剩下的都是无法正常读书的。他们当中，眼瞎耳聋已经是幸运了，那些肢体残缺、容貌毁损、智力障碍的孩子，身形扭曲怪诞，表情麻木，连同他们身上散发的异味，撞击着“普通人”的神经。唐氏、脑瘫、癫痫……这些疾病不再是生冷的词汇，而是具象化的残酷，让人不忍直视。他们多半是由那些尚能自理的大孩子照顾着，而这些“帮手”对待他们不能说是粗暴，可也绝对称不上温柔，似乎他们面对的不是活生生的具有人类感受的同伴，而只是需要他们负责的动物而已。

洒着阳光的过道上，一个手脚蜷曲外形姣好的小女孩和另一个面目歪斜口角流涎的女生逗弄着一只猫。樊凡的经过只是引起了她的短暂关注，之后她似乎识别出樊凡不太可能是领养人，又或者她根本没指望会被领养，很快丧失了对樊凡的兴趣。

他们只是孩子，对于人生就已经没有期待；也许还是有的，漠然的表情不过一种伪装，否则那个最终被领养人放弃的孩子也不会绝望到想要自杀。

这世界不乏灿烂的阳光，而他们却被抛弃在阴暗的一隅，如苔藓般生长，如同世界的疥疮，被刻意遗忘。

陪同的工作人员对樊凡作着程式化的介绍，对眼前的场景熟视无睹无动于衷。陆予风说，敏感多情的人是很难长久在这里工作的，那些留下来的都是已经学会在心上罩壳的人。

江远也曾几次探访过福利院，但很少跟樊凡提及他的所见所闻。樊凡想起江远曾说她对苦难只有想象，缺乏实感。他看到过什么呢？他也是在心上罩壳的人吧。陆予风也是吗？

人手，是福利院工作人员反复提到的问题。国家有定向拨款，社会的物资捐助也算充足，最大的难题始终是优质的人力资源。这里的孩子比任何人都更需要关爱，他们也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感觉到孤立无援。

在震撼和同情中，樊凡还保有自知之明，没有冲动得想要领养。她留下了一万块钱，认养了一个脑瘫儿童，还产生了一些别的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