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的声响都安静下来,万千的人群都消失无踪,此时,樊凡眼里只有这一个人而已。他剪了头发,他瘦了,但仍岩岩若孤松,难掩光华。
樊凡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只汇成一句:“你回来了。”
江远眼里有各种情绪流转,但都藏在长睫毛投入的阴影下,在渐暮的天色里瞧不真切。樊凡只能听见他喑哑的声音:“早上到的。请假太久,要上班的。”
“哦……”樊凡说不清自己的声音里是不是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要带走‘非凡’吗?你还会回英国吗——我是说,如果你过段时间还要回去,可以把‘非凡’继续放在我这边。我现在都带‘非凡’上班,它适应得不错。”
“是吗?”江远蹲在“非凡”面前,“非凡”正使劲往他怀里扑。江远抱着“非凡”亲昵地跟它贴了贴,又站起来问:“今天你们遛过了吗?”
“早上上班前遛了一会儿。”
“模特都这么闲吗?”
樊凡这才反应过来,江远问的“你们”不是她和“非凡”。樊凡哑然失笑,声音轻快地说:“没呢,我自己遛的。”
“哦。那现在还可以再遛一次。你下班了吗?”江远边说边从樊凡手里接过牵引绳,干冷的手指碰到樊凡的皮肤,激起了一阵轻微的战栗,又化作暖流激荡开去。
“你等我一下。”又要熬夜加班了,樊凡想,但她仍然脚下生风,上楼取了背包和车钥匙就跑下了楼。
“先陪我吃个饭吧,吃完了再遛。”樊凡也不问江远,径直开了车出来。
江远没有反对,到了吃饭的地方才说自己吃过了,让樊凡不用管他。
等餐的时间,两人好像都不急切,交谈很常规。
妈妈回来了吗?——还没。
有什么改善吗?——有一些。
什么时候出院?——看情况。
什么时候回来?——看情况。
什么时候回英国?——再过一个月。
英国怎样?——还行。
江远只答不问,间或喝一口茶,或者俯身摸摸身旁边的“非凡”。他已经好好打理过了,但仍有一种风尘仆仆的倦态,眼睛却有不相宜的亢奋。樊凡渐渐也不知道要问什么了。
明明有更想问的问题,但谁都不问;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似隔着障壁。
点的餐适时而至,樊凡于是埋头吃饭。又吃得不甚安心,抬起头,正对上江远的眼睛。江远的目光杂糅不知是深情、关切还是不安的复杂情感,让樊凡再也吃不下去了。两人默默对视着,直到江远梦呓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我很想你,樊凡。”
魔咒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又热剌剌地流动起来。
樊凡绷起脸,身体向前微倾,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恨——你。”
江远专注地看了樊凡一会儿,似乎想要判知真假,又无力地将头抵在支起的手掌里。
樊凡终是不忍心,伸出手把江远的手拉下来,江远吃了一惊,却看见笑容在樊凡的脸上伸出了触手,牵引起她的眉梢、眼角和唇角:“我也很想你,江远。”
“我吃饱了。我们遛狗去。”樊凡欢快地结了账,拉着江远和“非凡”离开了饭馆。
附近的小公园有不少遛狗的人,樊凡和江远牵着手慢慢走着,酝酿多时的话语带着点微醺的味道喷薄而出。
“你是不是故意把‘非凡’放我这儿的?”樊凡明知故问。
“是呀。你是它妈妈呀。”江远答得理直气壮。
樊凡在江远手心挠了一下:“你是不是用了美人计,让陆予风帮你说好话?”
“她为我说好话了吗?我可什么也没跟她说。什么‘美人计’,你觉得陆予风是这样的人吗?”
“这倒也是。不过你是怎么想到找她的?你跟她都不太熟。”
“你说过她那么多事情,不熟也熟了。你那么生气,又不肯跟我说话,我希望你至少能跟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谈谈。”
“哼,当然不想跟你说话,有什么好说的。”樊凡终究还是有余怒未消。
“我知道,”江远捏了捏樊凡的手,“是我做得不好。”
“算了,原谅你了,”樊凡的怒气因为江远这点亲昵的举动,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你那段时间也不好过,我确实也没能帮你好好照顾你妈。”
“不是你的责任。我身为她儿子都照顾不好她。”
“不过付小宇还真有本事,原来都没见过你妈吧,你妈竟然那么喜欢她,还能够同意你们结婚?”这件事也是樊凡的心结之一。
“应该不是喜欢,”江远摇了摇头,“感觉我妈有点怕付小宇,或者说是敬畏?小宇说,她就是坦白告诉我妈为什么要跟我结婚,整件事对她有什么好处;如果她不同意,我们就会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内不管了。”
“这不就是威逼利诱吗?早知道这么管用,我也可以的呀。”樊凡气乎乎地说。
江远笑了:“算是吧,不过你可能不行。付小宇很容易给人一种威压力。反正我妈在她面前就会收敛很多。”
“那你呢?”樊凡心里还是酸溜溜的,“她对你也有威压力吗?老实说,你们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感情当然有,”看着樊凡表情凶恶,江远又说,“她是付老师的女儿嘛。别的感情是真的没有了。”
“我不信,你们同甘共苦,朝夕相处,夫唱妇随,就算是做戏有时也难免要亲亲抱抱吧,真的不会日久生情?”樊凡注意到江远现在都是叫付小宇的全名了,似乎比原来更生分了。樊凡心里高兴,却仍想激一激江远。
“真不会。她……不喜欢男人。”江远踟蹰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