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已经见底,江远的眼神飘忽起来:“你不觉得我哥很帅吗?很多人都说他是桃花相,招女人。他结婚以前总有各种各样的女人上门找他,倒贴都要找他,寻死觅活,吵来吵去,烦死人。大家都知道他花心,但好像都不在乎。‘帅哥无本心’,呵呵,你知道吗?这些人自己给他找理由,原谅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全部都是因为他长得好。我哥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工作,我爸训他,他就说他不会缺女人更不可能饿死,干嘛要努力。真是搞笑,他因为乱来有几次还差点惹官司,家里因为他都不知赔过多少钱。就这么个人,还是有那么多女人上赶着找他。你看,长得帅就是这么好。养只狗大家都要好看的。”
茶几下的萨摩耶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缩了缩残缺的爪子。
江远用脚轻轻碰了碰它的爪子,又半眯起眼睛对着樊凡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高中喜欢的女孩子做过我哥的女朋友。”
两人交往时,樊凡从没听说过他原来有过女朋友。她自然知道江远的情史不会一片空白,但从来没有打探过。
“你从来没问过我原来有没有女朋友,”江远忽又指责般地对樊凡说,“你根本不关心我。我对你算什么呢?一个值得炫耀的东西吗?你就觉得我只有你一个女人,所以就一定会一直跟你在一起是吧?你总是这么自大,因为什么都不缺,所以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原来江远是这样看自己的,这就是他不满的地方。若是从前,樊凡一定矢口否认,但现在她也觉得自己也许真是如此,不过看江远这样子,如果自己真的承认了,他只会更伤心,于是只好温软了声音,耐心劝慰他:“我要是追着你问个不停,你现在大概又要说我跟其他女人一样烦人了。我觉得过去不重要,没必要纠缠不清。你也不应该被过去的事影响。”
“不对,过去很重要,”江远醉意中透着坚决,“过去,我可不只是喜欢过你一个人。我小学就有女朋友了,在你前面,我有过两个女朋友。”
这番话带着点斗气意味的话,让樊凡有些啼笑皆非。江远从来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连玩笑都往往更像是冷笑话,常常被人说成“高冷”,他喝醉了倒显出了几分可爱。
“我还暗恋过一个女生,”江远半拧着眉,回顾往事,“其实也不算我暗恋,她是跟我表白过的,不过我没答应,因为那时候一心想考上大学,离家远点儿。那个女生又聪明又漂亮,是当时的校花。她跟我哥见了两次就聊上了,我哥都比她大九岁!可惜她那时候未成年,我哥原来因为这个被人堵上门揍过,招惹她以后又怕负责任,后来为了躲她还跑外地去了,还哄她说,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奋斗。她竟然也信!她本来可以考一个好的学校的,就为了找我哥,书也不怎么读了,最后考了个二本。两个人后面谈了两三年,我哥就说她作跟她分手了……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樊凡才知道江远和他哥还有这样的恩怨:“你还喜欢她?”
江远没有理会樊凡:“她怎么会先喜欢我又喜欢我哥呢?我跟我哥完全不一样。她读书那么好,竟然为了我哥那种人把前途都毁了。我哥跟她分手没两年就跟我嫂子结婚了,也不知道他们后来见过面没有。要是她见过我嫂子,会不会很失望?那么多漂亮的有钱的追我哥,我哥玩来玩去,最后跟一个很普通的人结婚了,还真是可笑。那些为我哥要死要活的女人知道了是不是要气死……所以什么都是没有保障的,钱呀貌呀,什么都不能保证别人一定会一直爱你……
“可惜大家都看不明白。我爸对我妈那样了,她都完全没想过离开他。大家都知道我爸在外面有人,我妈还在那儿装聋作哑,跟我爸吵翻天了都不愿意离婚。
“我讨厌他们,每个我都讨厌……”江远的声音有说不出的疲惫,满不在乎地说着一度讳莫如深的“家丑”。
原来是这样,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很多樊凡以前觉得困惑的事情隐约有了答案。江远的那些别扭矛盾,樊凡曾以为江远恃靓而骄,有时甚至腹诽他是故作姿态,实际却恰恰相反——他对自己根本缺乏坚定的信心。
江远的家庭秘辛引发了樊凡深沉的怜爱。眼前这个人不只是她相处近十年的人,这也是一个与混沌过去纠缠不清的灵魂,不断在所得和所有中挣扎,努力想要和生成自己的黑暗切割,去向更光明处。
她曾以为江远这样的男人,有着各种天然的优越条件,走的应该是一条舒适的坦途,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执意选择那些冷僻崎岖的小路,她曾将一切归为他古怪的傲气,原来竟是错怪了他。这迟来的领悟让她心头发紧。她很想紧紧拥住他,告诉他:
“对不起,辛苦了。”
可是江远已经酒酣困极,头歪在沙发靠背上,慢慢睡去了。他的眉头还紧皱着,垂下的睫毛有细微的颤动,好像有化不开的哀愁。樊凡安顿他在沙发上睡下,然后轻揉他的额头,想要揉散他这些年来的郁结和不安。
樊凡有些了解江远跟她离婚的原因了。她总觉得是江远太过骄傲不够爱,不愿意包容理解她的事业追求,但也许是他们相爱的方式出了差错。
她一直在以父母爱她的方式爱着江远,那是不问缘由无条件的接纳和包容,是即便担心也不过分表露的爱,不需要理解和回报也可以长久存在的爱,那是她所知道的最好的爱,却不知爱情是不同的。
她以为有心就够了,但人心是没有保证的,所以建立在深刻了解基础上的理解是爱情里更重要的部分,是爱的内核,相互成就是爱的骨架。不问缘由,不谈回报的爱情是缺乏支撑的,注定不会长久。
江远也许不知道爱是怎样的,但他太熟悉不爱的样子。他觉得无力挽救,选择了提前退场。
自己现在了解的江远是否就是他欲为人知却又欲语还休的全部呢?又有没有人像江远渴望的那样,比自己还要透彻地了解他爱他呢?樊凡对此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如果这些问题无法化解,江远大概很难真正与人相爱。
樊凡很想继续陪着江远,但第二天公司还有重要的事情,所以只能帮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倒好水以后就连夜回去了。
但樊凡到底还是不太放心,一夜辗转反侧,一大早又发了信息过去,快到中午江远回了信息,一如继往的简短:“昨晚麻烦你了,多谢。”
樊凡有很多想说的话,但犹豫再三,最终只是回了一句:“你多保重,我一直在。”江远没有再回信息,过了一天才又发了信息,对樊凡送的生日礼物表示感谢,最后又加了一句:“不要买这么贵重的礼物,你的公司才起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钱。”
这样的体贴让樊凡有小小的感动,但她还是玩笑似的回道:“你不要看不起我,我开公司也不缺这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