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安洗完澡本来打算睡觉,他翻开了聊天记录,消息还停留在下午五点钟的“你到学校了吗?”。
然而杨清远一直没回复他。
他也不在意,杨清远走的时候有人接,回来的时候应该也有人送,顾平安只当他是没看手机。
“儿子们!”孙东辉一喊,寝室里的灯就灭了。
前些日子寝室的灯泡坏了,大家就凑钱在网上买了个语音控制灯,孙东辉给设的语音指令就是“爸爸!”
大家刚开始还觉得挺新奇的,但没人愿意在寝室喊那个指令,还是用传统的手动开关模式。没法,这语音只能改,又换成了“儿子们!”
大家都挺无语。
苏杭坐在床上刷着手机埋怨道:“我说东辉,你能不能把这个语音开关的语音指令换个正常的呀。”
孙东辉半眯着眼睛,掀开一只眼睛慵懒道:“那你们说换什么好?换成你女神的名字?”
“我看这主意好。”李立附和,随即又问顾平安:“平安,你觉得呢?”
“啊?”顾平安刚刚在走神,压根不知道大家刚刚讨论的是什么,只能蒙着回应:“我都可以。”
“不行!绝对不行!”苏航一个鲤鱼打挺,“我女神怎么能让你们这么亵渎,等培养好了感情,我还打算表白呢。”
“表白?诶,你们发展的怎么样了?”
“还行吧。”苏航笑得甜蜜“我们在高中就是很好的朋友,当时就是她填志愿填到这里,因为她我才来这的。我加把劲将友情发展成爱情。”
“那等你好消息!”
“加油!”
顾平安也跟着说了鼓励的话,心里却将刚刚苏航的那段自白听了进去。
之后寝室里逐渐安静了下去,各自躺在床上刷着手机。
……
在半睡半醒间,顾平安被一段铃声惊醒,几个室友也大骂是谁这么不长眼深更半夜打骚扰电话干扰良民。
顾平安一看是陌生号码,干脆挂断。
没想到过了十几秒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再挂断。
“奶奶的。”孙东辉烦躁地翻了个身,“等下要是再响,你就问他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再拉黑。
那人铁定是脑子有大病!”
“不好意思哈。”顾平安尴尬地道歉。
他正想把那个号码拉黑,没想到那个电话又响了。
他犹豫了一下,半夜三更三番两次打来,他怕万一是真有事,还是接了一下。
语气非常的不好:“谁呀?大半夜的不睡觉!”
“是我。”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
顾平安心惊,刚刚嚣张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钻进被子里捂着手机小声问:“这不是你的号码呀。”
“我手机被偷了,这是我借用保安的手机。我现在在恒安东站,打不到回学校的车,你能不能……咳,打车来接一下我?”
“……”
顾平安小心翼翼地起床穿衣,出门的时候外面还下着小雨,他又返回去拿了两把伞装进包里,带好钱、手机、充电器、身份证。
寝室里的人问他半夜三更的去哪,他因心里有鬼不敢说是去接杨清远,随便撒了个谎说是远房亲戚来了要去接他,今晚回不了寝室让大家先睡不用给他留门。
舍友们虽半信半疑,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嘱托晚上注意安全。待顾平安关好门离开之后,寝室里开始小声讨论。
“诶,你们说平安这么晚到底是去哪?哪个远房亲戚会半夜来呀。”
“鬼知道,人家不愿意说你猜也没用。”
“也是。”
李立皱眉翻了个身,“你们别吵了,困死了,我今天打羽毛球累死了。”
苏航想起了什么:“诶,李立。我羽毛球拍呢?”
“嗯……放在体育馆了,明天带给你。好困,我先睡了。”
“……”
苏航无语,李立总喜欢不打招呼随便拿别人东西用,虽然都是些小事,但是就是让人不爽,同一个寝室又不太好说什么。
顾平安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从这里打车去恒安东站怎么都要一个多小时,宿舍楼栋大门的门禁虽是刷脸进入,但是过了凌晨一点也是不能进出的,顾平安庆幸自己动作过快,在门禁前出来了。
他们学校处在市区,虽说半夜三更不好打车,但只要肯多出钱也有人愿意跑。
坐在车上的时候他莫名觉得好笑。
杨清远一看就没怎么做过火车,居然买了黄牛的票,结果终点站是恒安东,要知道恒安东站跟恒安站相隔可有六十多公里呢。
他绝对误以为恒安东和恒安站一样隔学校不远,其实这两个火车站都不在一个区。
恒安站到市区只要半个小时,但恒安东站比较偏僻,离这将近有五十公里,夜里十二点要想打车是非常困难的,他手机和钱包还丢了。
还好自己接了那个陌生电话。
……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顾平安撑开伞下车,他让司机师傅等一会儿,等他找到人再打师傅的车回去。
因受外省台风的影响,七点钟的时候就开始下着小雨,出了车站外面又静又黑,只有零星几盏路灯。
杨清远在很远的地方就注意到马路上闪过来的车灯,他走了过去。
顾平安和他一同坐在后排,坐原来的车原路返回学校。
一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头又闷痛,车里密闭的空间让杨清远这时候感觉有点不舒服,呼吸难受。
“你怎么了?”顾平安见状,心急地问:“哪里不舒服?”他伸手摸了摸样清远额头,有点低热。
“再坚持一下。”
杨清远点头,他抓住顾平安胳膊示眼神示意让他帮忙把放在后面的背包拿过来。
顾平安意识到不对劲,他慌忙地打开包翻找什么。
杨清远哮喘发作了!
好在包里东西并不多,他很快找到了一瓶沙丁胺醇气雾剂,打开喷嘴对着车窗外试喷了下,再将喷嘴放入杨清远嘴里。
杨清远深吸了一口,屏息了十秒再缓缓吐气。
“好点了吗?”
“嗯,谢谢。”杨清远闭眼仰坐在座位上,微皱着眉,那个样子看上去并不怎么好受。
顾平安有点心酸,他旁边这个人眼底还有微微淤青带有明显倦色,回趟家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不过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杨清远是真的累了,发着低烧胃也不舒服,刚刚哮喘的难受劲也还没完全消退,他斜靠在座位上单手撑额,车子一会儿转弯,一会儿加速减速的,头一点一磕的并不好受。
“师傅,你稍微开平稳一点,我朋友不太舒服。”顾平安忍不住提醒。
开车的师傅有些不悦:“小兄弟,这条路本来就弯多,还要避开夜间的车,又有减速带,我也倒是想稳呀。”
“你让你朋友再坚持一下吧。”司机叹了口气。
顾平安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杨清远,听说发热的人是有点怕冷的。
往他那个方向靠近些坐,将自己外套脱下盖在他身上,“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只见杨清远微掀开眼皮没说话,然后头沉重地歪向一边靠着距离挨着顾平安的肩膀只有一圈的距离,声音沉闷:“谢谢。”
这个姿势有点暧昧,顾平安心跳快了一拍,僵直了身体坐着一动不敢动。
杨清远一直闭着眼,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没睡着。两人又离得这么近,顾平安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杨清远比他高出差不多半个头,碎发正好挨着点眉心,薄唇微抿,面部轮廓分明,五官挺立但不会给人那种慎人的逼迫感。
相反,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平时看人都是是淡漠疏离的,偶尔会泄露出一点愤怒 。
他很帅,但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气质,而是清贵中带有几分寒意的俊。
但顾平安知道,这个看似清俊儒雅的人,在某些特殊时机也会爆发骇人的凌厉,甚至是杀意。
他低头看着这副面孔,两人还是第一次靠的这么近,在其中一方没意识的时候。
顾平安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是在临阳读书时的高二第一学期,他清楚得记得那天是9月15号,开学没多久。
那是一个偏僻的巷子,晚上八点时,福庆巷就已经没什么人声了。
他被同年级的几个人围堵在墙角。其中带头的那个是跟他一个班上的,头上染着一撮黄毛,左耳还打了个银色的耳钉。
那人一直在班上横行霸道惯了,他之所以能上临阳一中,完全是因为他爸是校长。后面的几个人是跟着他混。
黄毛揪着他衣领,用打火机他衣服上烫了好几个洞,把他推搡到地上“行呀,周五叫你值日你都敢溜,害的班主任告到我爸那去了。”
黄毛轻轻拍了拍顾平安脸蛋,眯眼笑道:“我听以前认识你的人说,咱们平安同学具有‘刮骨疗伤’的耐痛能力,不知传言是真是假呀。今晚,要不让我们开开眼?”
“哥,跟这小子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他身后的那几个跟班撸起袖子,“让俺们几个兄弟将这死乡巴佬揍一顿,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这次他敢不跟你值日,下次他就敢不跟你写作业。揍一顿就老实了!”
顾平安被逼到墙角,害怕地抱着头解释道:“我不是故意。那天是我家里真的有事,我急着赶车回去,所以忘记了。”
因为他们人多,顾平安反抗不了,不敢反抗,也不想反抗。
他怕惹了眼前这个人自己就在临阳读不了书,爷爷到时候会担心,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考上了这里。
“哪来的那么多借口?”黄毛捏着他下巴一把将他提起来又推到在地,还重重地踢了他一脚“反了天了!上次你英语给错了答案,害老子考试不及格还没跟算账,今天就一起结了,给咱们顾同学长长记性!”
见黄毛动手了,其他几个跟班也跟着摩拳擦掌,他们其中有一部分都是临阳中学旁边职高的混混,最近学校治安管的严,正愁一身劲没处使。
这时突然听到一阵哗啦哗啦声,在不远处有人看似无聊地用脚拨着旁边的鹅卵石堆玩。
听到声音的众人以为有人来,一致往那边看去。
只见不远处墙壁下站着一少年,少年用鞋跟拨弄着鹅卵石,双手抱胸神态懒散地靠在墙壁上,声音淡淡地飘过来:“你们要打架到别处去,别在我楼下流血,脏了我地。”
“他是谁?”黄毛问。
跟班里有个人似乎认识杨清远,在黄毛旁边耳语道:“咱们年级上个月新转来的学生,好像是叫杨什么远,我记不太清楚,是你隔壁A班的。哥,这个人咱们还没人摸清他底细。”
哼,黄毛不屑。管这个姓杨的什么背景,在临阳只要他不捅出天大的篓子,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似乎猜到了那群人心里的想法,杨清远冷笑着问道:“刚刚巡警的车往这边开来了,你们确定还要待在这吗?”
临阳一中虽说是市里重点中学,但隔壁的职高今年连续出了打架斗殴的事,区里为加强治安,所以这段时间晚上经常能看到巡警开车巡逻。
黄毛知道,如果被巡警发现他在这霸凌同学,那定会捅到他校长老爸那去,别人的父母可以不管不顾,但是他爸到时候要顾及身份,那就不太好收场。
“这次就放过你!”黄毛咬牙切齿地瞪着地上的顾平安,带着身后几个人向巷子入口走去。
路过杨清远身边时,黄毛停顿了一下,斜眼打量了下这个人,带着明显的不屑哼了一声。
杨清远似没感受到威胁,抬头,他站得挺直,嘴角带着假笑正视面前的这几个人,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尽是淡漠。
黄毛忍了忍,他真的很想揍这个姓杨的,在学校里还没那个学生敢这么藐视他,但不远处好像确实听到了警嘀声,定是职高又有人打架被发现了,加上身边又有人拉他走,他忍了忍受下了今晚这口气。
待那些人走后,顾平安才从墙角走出来,他看到杨清远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好阴凉。
面前这个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冷漠、疏离……隐约还透着一点阴鸷。
但是不管怎么说,刚刚确实是这个人为他解了围。
“谢谢你,同学。”他低着头将脸埋进阴影里,声音小如蚊蝇。
杨清远捏起他低沉的下巴,终于看清了人,面前这个脸上脏兮兮的人,从刚刚那群人的话中可以得知应该是叫顾平安。
他借着巷子里昏黄的路灯随意地瞧了瞧,这个叫顾平安的同学的脸还真是跟他性格一样瞧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要是把脸上脏灰洗洗干净的话,倒是勉强算得上清秀。
只是他头上被揪得跟狗窝似的头发和身上被烫出几个洞洞的衣服,灰头土脸的样子看得让人想发笑。
“没用!”这是杨清远对他的第一印象、说的第一句话、只有两个字。
松开手,下巴留下一圈红指印。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对这个无缘无故的“差评”丝毫不在意,从小到大,他听到的难听的话多了去了,这不算什么。
等他再抬头时,刚刚哪位有点冷的同学已经上楼了,二楼亮着灯,看样子他确实住在这里,刚刚解围也只是碰巧。
顾平安顺着二楼灯光可以从这个角度窗户外看到二楼里面的一角,应该是一套小公寓。
一般的家庭在外地读高中不是在学校住宿,就是寄宿在亲戚或者房东家,能在外面单独租公寓住的,都是家境非常殷实的。
同校不同命,顾平安叹了口气。
车子猛然一个刹车减速,顾平安从记忆中回过神来。
他记得,那是他和杨清远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