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念第一次见周越尘是在巴黎的贝尔西体育馆。
那一年,她迎来了高三毕业后漫长的暑假。
按照规划了三年的旅游攻略,从上海飞到新疆,途经中亚一路向欧洲进发,游荡了整整一个多月后,停在了法国巴黎。
为了防止司令宇千里追击,司念出国前还特意重新办了卡,和外婆单线联系。
对于司念来说,这次毕业旅行有多珍贵呢?
这么说吧,从幼儿园开始她家到学校的距离就没超过过两公里,即便到了高中上下学也是要接送的。不允许做高铁、不允许坐飞机,出去玩每个小时都要报备一次情况。
司念就是这样,被她爸司令宇和外公外婆“悉心”照顾了很多年。
如果拖到八月下旬再回国,差不多就要开学了。从南到北,一千多公里,她被司令宇摆布的人生终于迎来了自由的曙光。
说回第一次遇到周越尘的事。
因为决定在巴黎待上两周,司念提前订好了华人民宿。比赛的门票是房东Sophie塞给她的,Sophie和老公临时有事要回里尔的老家,麻烦司念一定要去给周越尘加油。
实话说,司念极其讨厌运动,因为年复一年练舞已经消耗掉了她对运动的全部热情。
但是Sophie这个房东实在很好,每天给她准备早餐,周末休息还会陪她出去玩。
巴黎市区司念已经逛得差不多了,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答应下来。Sophie出门前多次叮嘱,一定要带上应援手幅,还说:“你会喜欢他的,周真的非常有魅力。”
其实,司念遇见的周越尘已经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那是他一身伤病的 25 岁,战术被全世界研究透彻,一整年的大赛颗粒无收,有关他最大的新闻头版是《天才陨落》。
这次巴黎世乒赛,基本没人看好他,网上甚至已经有了周越尘即将退役的传闻。
浏览器里搜到的周越尘留着利落的短发,五官端正,眼神坚毅,自带一身浩然正气。
看了照片,司念理解Sophie为什么喜欢他了。体制内的长相,踏实稳重的气质,莫名有种人夫感。
虽然平时不看乒乓,但是国家在世界乒坛的实力司念还是了解的。
这场打的是半决赛,两名中国选手,分别对阵一名日本选手和一名韩国选手,周越尘的比赛在第二场。
观众席并没有坐满,她所在的这一片观赛区域都是华人面孔。旁边座位的两个小姑娘看起来是留学生,询问了司念的国籍后,还分给了她一个小国旗,这让出国一月有余的司念倍感亲切。
第一场是周越尘的师兄江河对阵韩国选手。江河目前男乒世界积分排名第一,是国家队的中流砥柱,几乎包揽了全年大赛冠军。没有任何意外,他4:0 拿下了第一局。
轮到周越尘时,司念才从包里拿出应援手幅,跟着旁边的粉丝一起给他加油。本以为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碾压局,没想到看的她心力交瘁。
周越尘好像状态并不在线,上来就 5:11和 8:11 输掉了前两个小局。司念赶忙给Sophie汇报战况。
Sophie回了她一个哭泣的表情,“周近一年的成绩都不太好,前两天的比赛都是带着护腰打的。作为球迷来说,这一场无所谓输赢,不要受伤比什么都重要,帮忙给他加油就好,拜托你!”
已经到了半决赛,能顺利会师当然好,但是比起名次,不管对于选手、国家队还是粉丝,显然都是运动员的身体健康更加重要。
只是,这句“无论输赢”说得容易,在国际赛场上输给日本人,还是国球,大概率还是要被网友网暴凌迟的。
中国选手的休息区就在司念这片观赛区的前面。
第二局打完,和教练沟通时,周越尘的手一直搭在腰上撑着,面部表情也很凝重,看来Sophie说的没错。
第三局很快开始,因为不熟悉规则,司念有时只能凭借欢呼声判断得分。
所以,周越尘那种耗命的激进打法,在她眼里就是:解除封印,连下三局。
司念不知道的是,周越尘叱咤乒坛那几年,一直是以暴力美学见长,他的速度和力量都是独一档的。
但是这种打法对身体负荷太大了,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伤病缠身的原因。
小小的乒乓球在场内飞来飞去,看的司念眼花缭乱的。她本来就不懂球,关注点也和其他人不一样。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人家可怕的身体机能上了,周越尘那种就差躺地上的防守,每次都看的她心惊胆战。
这要摔倒了吧……
这总要摔了吧……
可是,周越尘每次都能站起来继续输出。
司念是练现代舞的,知道这样的动作需要多强的核心力量。如果是带着腰伤在打,就算赢了今天的比赛,那下一场还能不能打都是未知数了。
“好变态的核心,运动员果然不是一般人……”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着,还摸了摸自己的后腰,觉得一阵酸疼。
竞技体育,还是太残暴了。
小局打到 5:6的时候,中方请求暂停,似乎大多数人都有一个共识,如果拖入决胜局,周越尘的胜率只会更低。
大屏幕上,豆大的汗珠在周越尘的额角滚落,他的头发和球服已经整个湿透了。
教练面色凝重地说着什么,他一边喝水一边点头,只是原本眼神中坚定和自信,好像被痛苦和无奈所取代了一些。
事与愿违,这场比赛不光拖入了决胜局,周越尘还以极小的差距输掉了。
司念给Sophie汇报完消息,准备机场的时候,看见周越尘抱着球拍躺在了场地内。大屏幕给到的镜头里,他眼中的坚毅和锐气几乎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疲惫和无奈。
周越尘的教练和队友们很快围了上去。队医大概是想查看一下周越尘的腰伤,被他摆了摆手拒绝了。他把被掀起来的上衣整理好,起身和对手、裁判一一握手。
观众已经开始退场了,还有几个粉丝在场边喊“周越尘加油”,他也笑着挥手致意。
这种煽情的场面,司念并不爱看。
她收起手幅起身随着人群一起往外走,只是还没走两步,就感觉不对,屁股偏下面的位置凉凉的,小腹也有一点熟悉的痛感。
因为吃不惯国外的食物,司念出来这一个月瘦了**斤。想起自己艺考时为了那零点几的体重吃的苦,也是蛮心酸的,白人饭真有奇效。
体重骤减除了瘦以外,还导致了司念的月经不规律。延迟了一个星期的大姨妈,在她唯一一次忘记带卫生巾的外出活动中,猝不及防地来了。
卫生间里,看着裤子上的血迹,司念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终于用英文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Excuse me, anyone here? I need help.”
无论在哪里,女孩们都还是非常友好的。不一会,外面排队的女孩中,有人递进来一个卫生棉条。
司念知道外国女孩都是用这个,也在网上看到过大致的使用方法,这种时候也没得挑了。
一通操作后,虽然“截流了”,但是裤子上的血迹属实有些难为情。她穿的是浅色牛仔裤,上衣又很短,拿着纸巾擦了又擦,还是很明显。
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散场后人应该走的挺快的,于是决定等体育馆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出发。
等待的时间里,她在包里翻了一通,也没找到一个可以遮挡裤子上血渍的物品,最后把主意打到了卷成一团的手幅上。
十点一刻,司念戴着耳机,双手叉腰按住手幅,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公交站台里。她能感觉到迟到了一周的月经的洪荒之势,也不知道这个棉条能撑多久。
这个时间点,车是打不到的,走去地铁站又太远。她拿手机查了一下有一趟巴士直达民宿所在的街区,一般十五到二十分钟一趟,于是决定坐巴士回去。
体育场出口的灯光还亮着,偶尔会刷新出来几个工作人员,骑车或者开车离开场馆。
等到十点半的时候,巴士还没来,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实在不行,就只能试试看能不能搭个便车了。
司念正踌躇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体育馆门口……
如果人生的奇遇时刻有排名,这个巴黎的雨夜在司念的人生里绝对可以排进前几。
她是个慢热的人。看起来对什么都淡淡的,也不太爱表达自己的想法,实际上,共情能力却很强。
大部分时间,为了对外维持冷漠的形象,司念都选择逃避,逃避一切可能会影响她情绪的人或事。所以看见周越尘迎面走过来,她的第一反应是背过身去。
选手不是有统一的车接送吗,他怎么自己走,还离开的这么晚?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是司念从小就习惯性纠正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对于她来说,周越尘是离开了巴黎就会无关的人,关心他为什么不坐车还不如研究一下该怎么回Sophie家。
她正准备拿手机研究回家路线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块用来遮屁股的手幅。
糟糕!
她赶紧转过身,背着手面向体育馆方向,姿态和表情都像极了刚做完亏心事的小偷。
周越尘已经离站台很近了,他穿了件立领的运动夹克,衣领拉的很高,遮住了下半张脸。
两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秒,司念偏头看向站牌,周越尘则面无表情地一路向前。
就在司念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已经走出一段的周越尘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她,问:“中国人吗?”
司念摆摆手,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No,I'm Kore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