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内,烛光摇曳,轻纱曼舞。
雕花窗棂半掩,透出一抹抹暧昧的光线,与晨色交织成一幅朦胧画卷。
正殿处,红毯铺地,软榻轻设,金玉镶嵌的屏风前,数道佳人倩影,正舞动身姿,她们低眉含颦,浅笑嫣然。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或有琴音绕梁,清越脱俗;或有箫声幽咽,如泣如诉。宾客们或坐或立,衣香鬓影,谈笑风生,一派繁华旖旎之景;而那空中偶尔飘过的淡淡脂粉香,更添了几分醉人风情。
此番风流之景,竟是丝毫不输顾失月当年所见‘俏人阁’之幕。
突然,门廊处传来乌泱泱的声音,顾失月寰身望去,只见数名身着薄纱,身姿婀娜的姑娘们,面上堆笑,朝一男子簇拥上去,并对其投以含情脉脉的目光。
那男子身着华服,看上去就富贵非凡。
不多时,一位身着艳丽衣裳的老鸨,扭动着腰肢,从顾失月身旁款步经过,她从姑娘堆中挤到男子身边,双手轻轻交叠于腹前,微微欠身行礼,声音中带着娇媚与恭敬:
“哎呀,陆少,好些个时日不见,可算把公子盼来了哟,雅间都给公子留着呢,快快请进,让姑娘们好生招待着您!”
龟公们忙碌而有序的在这楼宇下穿梭,一人迅速斟上一壶香气扑鼻的茗茶,娴熟而谦卑的呈给了这位陆少爷。
陆少爷拿起茶杯,那名龟公很会瞧眼色地托手在一旁等候着;只见陆少爷轻抿一口,悠悠开口道:“唉,这白禾不在了,这池里其他姑娘的曲儿都感觉差点意思。”他把杯盏递给龟公,略带抱怨道,“最近可有上乘的新面孔?”
那老鸨闻言,眼中霎时浮现无奈之情,随后又笑意盈盈地接话道:“有的,有的。这几日来了几个姑娘,令尊昨日听曲,亦觉甚佳,那面容也是陆少喜欢的,清新脱俗一派,公子不妨好好挑选一二?”
但见这陆少爷点点头,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兰妈,符合我胃口的,让她们都上我房间来吧,今日听曲儿我要听个够。”
“诶诶好嘞,公子这边请。”老鸨携着那几位姑娘,勾着芊芊玉手,引着那少爷就往楼上走去。
顾失月立在一侧,细细打量着四周,这瑶春池生意当真是兴隆,站在这半天,来往客官都是只进不出,贵客繁多,更能看到有些恩客,被随从们包围着,难见面目,想来许是当地的某官员,当真是颇有‘闲’情逸致。
等了半晌,顾失月总算是见到那老鸨下楼来,她藏起腰间的令牌,走到女人面前。
想来那些谋士亦前来寻找过这位老鸨打探消息,若顾失月仍以刑部之员的身份前来质询,只会让人耐心不复,从而无法获取到有价值的线索。
老鸨见一女子挡在身前,粗略一观,只觉气质不凡,虽面纱遮掩,但眉宇间也透着朦胧之美,她遂婉婉开口:“真不好意思啊客官,我们这只有佳人,没有小倌呢。”
顾失月眼波流转,忽而眸光黯淡,瞬间流露出无尽忧思与哀伤,双手时而轻捻衣角,时而相互揉搓,语气局促:“...请问...这里还..收人吗...”
老鸨闻得面前人言,心中微动,遂抬眼细细打量起对方,手指在脸颊边一下接一下地点着,眼中疑惑微显。
顾失月知道老鸨在奇怪什么,毕竟面前的女子瞧着可不是需要靠青楼之活谋生计的模样。
老鸨见面前之人不是贵客,便随意道:“这瑶春池可是这郡县里最有名的楼阁,这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美貌才情须得样样通。”
顾失月轻抬皓腕,将碎发从面上拂开,轻轻道出,令人闻之心生怜意:“小女与阿姐本生于官宦之家,奈何家道中落,府中男丁皆被发配,唯有小女和阿姐二人相依为命,一路流落至此。”
老鸨眼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恰被顾失月捕捉。
她乘胜追击,继续缓缓言道:“夫人,可否详谈一番?小女是诚心来此做活。”
老鸨假意权衡思量,片刻后,她拉住身旁走过的一姑娘,交代着:“诶,你去把四儿她们喊下来招待客人,我这会儿有点事。”那姑娘应和着,旋即朝楼上走去。
老鸨对着顾失月轻笑一声,望着她:“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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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领着她进了一间碧纱橱,又唤人沏了壶茶放至案几,两人遂相对而坐。
那老鸨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内里精致的绣花,她双手轻轻搭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指尖轻点,甚是慵懒。
她质询起顾失月:“既然是官宦之家的出生,想来也学过不少东西吧,你可有什么才艺,弹琴?歌舞?“
顾失月愣怔一瞬,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清晰觉察出老鸨眼中的期待霎时变为不耐,女人百无聊赖道:“这些不会那怎么行,没本事在这可吃不上一口热饭。你方才在门口站着,应当也瞧见了来这的贵人,不是听曲赏舞,也是要来这听听诗赋,咱们这可不是单单卖身的地儿。
“作诗小女会一点。”
老鸨眉宇微蹙,朱唇微启:“只会个作诗也不够...唉,你这面纱带着是为何?“
顾失月轻抚纱丽,委婉道:“小女的阿姐生得极是貌美,同她一起,小女常怀自惭之情,所以就习惯带着。”
老鸨轻啧一声,不再掩饰内心的不耐之情,催促道:“那你现在也得取啊,好歹让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吧。”
顾失月眼睫颤动,玉指缓缓掀起面纱一角,动作温柔而优雅,带着一丝不经意间的羞涩与矜持。
面纱逐渐滑落,那举世无双的面容,悄然显露。
仿佛春风拂过千年冰封,这脸庞清雅绝俗,眉如远山含烟,眼若秋水盈盈,鼻梁挺拔,唇若丹砂;一时间,四周如同失去色彩。
唯有她,惊为天人。
那老鸨常年居于勾栏,自是阅人无数,惯常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此刻得见眼前人的真面目,不由自主愣了神,一时间,竟被惊得忘了言语。
美,太美了,此乃绝色,人间能得几回闻?
发财了,又可以发财了。
一定是老天在眷顾她,带走了她最宝贵的一颗摇钱树,眼下,又送来更繁茂的一株。
不对,是两株。
顾失月此时,睫毛轻颤,犹如蝶翼沾湿于秋水,点点泪光在眼眶宛转,眼神中布满凄楚,惹人无限怜惜:“小女...小女没什么本事,想来是没机会入这楼阁,夫人,打扰了。”
言语间,她便准备从椅子上起身。
老鸨连忙起身,抬手将她压回了座位,忙不迭地安抚道:“哎呀,那些东西,后天都可以学的嘛,不打紧。会作诗好啊,诗美人嘛。”紧接着她前倾身躯,将杯盏推到顾失月面前,柔声问道,“你适才说,你还有个貌美的姐姐?”
顾失月乖巧地点头:“嗯对,小女的阿姐也在这县里,但她去别的地方打听务工之事了。”
“诶呀,你们姐妹两干脆就都到我这来,互相也有个照应不是?大家都是女子,我也帮衬着你们,断然比在外面做粗活好受的多。”
“但我们可能不通晓侍人之道。”
“没事的,在我手下做事就行,我都会耐心教你们的。”老鸨这口吻,颇像一幅知心之人的作派。
是时候进一步拉近关系了。
“夫人,您真是善解人意,能遇见您实乃小女的幸事。小女愿献诗一首,以供夫人雅鉴。”顾失月浅笑着回应。
“好呀好呀,随意来,我期待着呢。”老鸨眼眸泛光。
哪里是眼前人荣幸,分明是她幸运呀,这种级别的姑娘能给她带来的价值可太多了。
顾失月思索片刻,缓缓开口:
“兰馥幽幽沁心肺,芳华灼灼照人间。此中佳丽谁人识,恰似兰花绽目前。
夫人,此诗赠予您,因为您当真如兰花般容貌昳丽,亦有如兰一般的高洁心性。”
老鸨听见此诗,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妙啊,太妙了,还从未有人给我作过诗呢,我可太喜欢了。”
她嘴角勾笑,端详着面前的年轻女子,虽曾经贵为宦官家的小姐,但现在身上没有一点架子。她自己虽本着利用其的心态,却也不免有些心疼。
如此貌美又有才华的女子,本是小姐之命,何至于囚于这勾栏之中?
这般思索着,老鸨的眉目瞬间柔情似水,和声道:“你也别叫我夫人了,多生疏。你这诗实乃精彩绝伦,我可就姓兰,你说这巧不巧?以后,你唤我兰妈就好,我便是你的亲人,不用过于讲究。”
顾失月启唇而笑,笑容甜美,言语间带着丝丝甜蜜:“兰妈喜欢就好。我叫月月,您随意叫我。”
兰妈不禁拍掌相和,复而好奇询问:“那月儿,你何时告知你姐姐来此?”
倏尔,顾失月脸上略显犹豫,嗫嚅着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兰妈心头捏了把汗,凡事讲究多多益善,既然老天把这两朵金花送到她面前,她可一定要把握住了,她细声而问:“怎么了?你姐姐,可是不愿?”
顾失月轻咬唇齿,点头,片刻后复又摇头否定,低声道:“阿姐不是决心不愿来此,她是心怀顾虑。”
“顾虑何事?”
顾失月眼中骤现惊恐之色,双眸瞪大,唇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无色,顿了许久才道:
“我们来这县上几天,就听有传言说,这几个月前,瑶春池有名的花魁,不幸惨死。阿姐对此甚是担忧,想着在勾栏之中,是否如同时刻身陷不安之境。”
兰妈重重叹了口气:“那都什么风言风语,那女子是死在青楼外,又不是死在这里面,何须担忧?”
“我也是这般对阿姐说的,但她说,这女子应常年待在楼中,怎么好端端地晚上会去到外面,是不是出堂差,被贵人所害...”
“瞎说。那女孩叫白禾,以前就是在我手下做事的,她那天外出不是去接客,是她自有私事,结果半道遭遇不测。”兰妈语气急躁地解释着,“这瑶春池可养了不少护院,没人能来这闹事,多大的官也不行;就算是女子出堂差,去客官府上行事,亦会有护院跟着,在府外保佳人平安。”
“原来是如此。”
这兰妈爱财如命,对于手下的姑娘,也只是把她们当招财宝看待。白禾是最有名的花魁,定是为兰妈谋取不少钱财,但她敛财越多,所得愈丰,虽然会有一定挑选恩客的权力,但相应的,瑶春池就愈发不会放任她离开,她的赎身之资,定是天价。
那么就蹊跷了,白禾有私事,兰妈在不过问何事的情况下就应允其外出,似是丝毫不担心她会趁此机会溜走。
即便白禾一直是自愿待在楼阁之中,随意外出也有**的风险。
兰妈手中一定有与白禾相关的东西,足以控制住她,即便放任其离去,也能确保她会遵守承诺,按时乖乖回来。
是白禾赚的钱财?
不会,顾失月来瑶春池之前便打听过消息,这楼中女子的钱从来都是被老鸨扣押在手中,看似赚了许多,实则绝大部分都进了老鸨的口袋。
这本就是青楼女子的常态,并不足以对白禾产生制衡。
那会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