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为张潮的回归办了个宴会,给A市所有能通知到的家族都发了邀请函。
宋婉玲那天可高兴了,逢人就说她多了个儿子,还是亲生的。这也就罢了,她还拉着张潮到处敬酒,说他现在和易曜一块儿在B大读研究生,非要人夸他厉害。
张潮被一群妈妈级别的人围着夸赞,脸都要红过晚霞了。还是易旸看不下去,闯入人群把他带了出来。
可是什么叫做出了狼窝又入虎穴,易旸带着他去认识这个总,那个董事,说他现在学的是金融相关的专业,以后也会在家里的公司实习,届时请各位多多关照。
他没办法,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易曜。
易曜看见他,登时眼睛一亮,好似打开了灯光开关。他从易旸手里把人抢过来,带着他去认识自己的好朋友。
易曜拉着他往角落里走,说:“得亏爸见你被妈拉走了,不然你还得跟那些爷爷奶奶辈的人说话聊天,可得把你无聊死。走,跟我去见我的小伙伴,你肯定会喜欢他们的。”
果然,角落里围坐着几个年轻人,瞧着约莫二十出头,都是青春活力满满。一见了易曜,他们连忙打招呼让座。
有易曜在,张潮也不怕冷场,他跟那些素未谋面的年轻人玩得挺高兴,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一场宴会下来,A市的大部分家族都知道易家找回了个亲儿子,宝贝得不得了。至于易曜,人易家也没说不算易家人,想打主意的也就只好歇了心思。
几天后的周末,易曜提起要张潮陪他回去扫墓。虽说他与那对夫妻不曾见过,但总归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是要去看一看。
此时易家爸妈和易旸已经回了老宅,各自忙各自的工作去了,也没想起还有这桩事要做。
张潮掏出手机给易曜看他拍的张家爸妈的照片,那照片早已泛黄,因为当初并没有塑封起来,有几处已经白花花一片了。
照片上的夫妻俩笑得并不灿烂,可能是性格原因,显得有几分内敛,几乎连牙齿都没露出来。纵然如此,他们的气质却很独特,看起来就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有种知性美。
易曜当然看出来了,眼睛里忍不住泡着泪,垂头问张潮:“你是不是很好养活的那种?几乎不惹事?小时候也很好带,不哭不闹的?”
张潮听养父母说过,他小时候只有有需求了才会哭,哭的声音也不大,软绵绵的,活像被人欺负了,晚上也能让人睡个安稳觉,是十里八村难得的乖宝宝。
易曜听了,破涕为笑,说:“还好他俩带的不是我,我小时候可闹了,偏又嗓门大,整条路上的人都能听见我大哭的声音。妈说我是她命里的劫,差点要把她逼出神经衰弱。”
张潮又给易曜讲了些张家爸妈的故事,易曜听得很认真,眼睛里闪着光,充满向往。
“这么说,他们八年前是因为车祸去世的?那一定很痛苦。”易曜颤抖着嘴唇,眼神里满是痛苦。
“警察查了监控,结合医生所说,判定是当场死亡,也许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苦就去世了。”
“不管是怎么没的,都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易曜拿手抹掉眼泪,转而问道:“那你这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一定很苦吧?”
“也许别人看着很苦,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不过是咬咬牙就能好起来的事。我已经来到了你们的面前,所以无所谓苦不苦的了。”
易曜看着张潮,很久没有说话。像他这样一个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其实很难想象对方经历过的苦楚,若非心志坚韧者,恐怕连本性都很难保持。但是张潮是不一样的,他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抱怨生命的不公,他的身上有苦难的痕迹却没有对苦难的怨憎。
易曜想抓住张潮的手,却不小心误碰了手机屏幕,照片滑到了下一张。
他瞪大了眼睛,他很难形容他看到那张照片时的震撼。那是一个稚气未脱却有极为坚定眼神的人,隐隐有雷霆之势,如古木苍松般令人不敢小觑。
“这个人是谁?”易曜立即问道。
张潮拿手抚过那人的脸,平静地说:“他是我的初恋,我生命中最伟大的人。”
易曜立刻一副要听八卦的样子,笑问:“哟,原来你还有这种故事啊?你给我讲讲呗,怎么现在没在一起了?”
张潮永远记得那天,他恳求十七岁的韩清和他发生关系却被拒绝。韩清那时已经在病中,即将休学去做手术。
“如果无法对对方的未来承担起责任,那一时的贪欢就是不可取的。难道我不爱你吗?可我爱你就更该明白爱的背后是责任,而不是任性。”
韩清拒绝他时说了这么一段话,他偶尔想起都会觉得心痛、遗憾。他知道,韩清会是他生命中永远不退的明月,照耀着他人生中的每一次潮起潮落。
张潮没有把整个故事讲完,只说:“他十七岁那年生病去世了。”
易曜“啊”了一声,缓缓上前抱住张潮,说:“你真是个苦难捏成的娃娃,我要好好抱抱你。”
张潮反而笑了,说:“我早已经把这些事看淡了,虽然他们都不在了,但是他们的力量一直在我心中燃烧,永远不会暗淡。”
易曜放了心,便问起自己关心的事:“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扫墓啊?要不要叫上爸妈、大哥他们?”
张潮想了想,说:“还是要先跟他们商量一下,他们大概也想去。”
易曜失望地撅起嘴,“唉,我还以为能去你长大的地方好好看一看呢。他们要是去了,肯定拘着我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许碰。”
门外传来密码锁开门的声音,易曜和张潮看过去,原来是易家爸妈和易旸又来了。
宋婉玲走在最前面,说:“你们倒是起得早,我还以为有人要赖床呢。”
被语言针对的易曜回道:“妈,那你可就错了,自从我跟潮哥……潮弟住在一块儿,我的作息就规律了不少。”喊“潮哥”早已喊成了习惯,一时间不注意又让人占了便宜,换词时脸都变得狰狞了。
易旸冷笑一声,对宋婉玲说:“妈,你听他卖乖,他在小潮面前可是一点没有做哥哥的样子的。”
易琮也打趣他,说:“咱们家小曜啊,是人大心不大,论起这一点来,确实是全家最小。”
张潮也加入了这一行列,说:“我了解他之前,一直以为他是闪闪发光的小太阳,带给人温暖。后来发现,他是个只顾发光的太阳,后羿见了怕是要重操旧业。”
宋婉玲笑得直发颤,说:“小潮这话说对了。他没满月的时候就嗓门大,夜夜都要发光。我当时工作又忙,哪里有心思哄他,本想着等会儿他就不闹了,结果他却演上了,越哭越大声。你是不是以为他渴了、饿了、拉了,我告诉你,都不是,他就是想我抱着他。”
易琮想起这事也是直摇头,感叹道:“还好现在大了,打一顿能管用好久。”
易曜拿抱枕捂住自己的脑袋,闷闷地说:“就知道笑话我,怎么不笑话潮弟呢?”
宋婉玲把他的救命抱枕夺走,笑着说:“我看小潮啊,和你们大哥一样,都是好带的乖宝宝,哪里会往死里闹人。他哪里有什么需要我们笑话的,也就是你了,换了别人都没有黑历史。”
被点到的易旸摸了摸鼻子,说:“妈,你也是有黑历史的人,爸都给你记着呢。”
一句话引起了一场家庭风波。
张潮默默给易旸竖起了大拇指,往沙发边缘退了退。
宋婉玲满脸疑惑,看向易琮,“什么黑历史?你给我看看。”
易琮心想自己又不傻,真给了不就表示自己确实干了有损夫人颜面的事,他猛摇头,“怎么可能呢?你信老大也不信我?”
宋婉玲心想老大二十岁以后素来靠谱,不会说没准头的话,肯定是易琮在糊弄自己。于是,她目露凶光,伸出右手,“你给不给?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别让孩子们看笑话。”
易琮素来让着妻子,只好乖乖把手机打开,翻找了好一会儿。
易曜哪里闲得住,凑到易旸身边悄悄问道:“到底是什么黑历史啊?我怎么不知道。”
易旸看了眼斜对面的张潮,又看回易曜,“这事你不知道也挺正常,那时候你还不记事呢。”
张潮那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大哥不是平白无故提起这件事的,说不定和自己还有点关系,他顿时紧张起来。
宋婉玲看易琮翻了半天也没个结果,转向易旸,“老大,你赶紧告诉我,到底啥事。”
易旸面露担忧,回道:“妈,我今天得了个消息,秦家那位回来了……”
宋婉玲立刻明白了,回身按住易琮翻找的手,“别找了,我知道是什么了。不就是那时候签的娃娃亲嘛,算不得数。”
易旸看了眼找得头上冒汗的易琮,又忧心忡忡地扫过易曜和张潮,还是说破了真相:“他可是放了消息,回来打算再娶一个。”
宋婉玲焦急地走来走去,心内不住懊恼。当初她不过是和好友闹着玩,没想过真要两个孩子有结果。更何况,秦家那位比她家的大了快六岁,之前也结过婚,还带着个孩子,哪里配得上。
张潮和易曜似乎全然在状况之外,却也被这奇怪的气氛封住了喉舌。
宋婉玲冷静下来,在张潮和易曜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无论是哪一个,她都舍不得。她的眼睛闭上又睁开,隐隐泛出水光,终究化为一声长叹,“秦家老爷子为何抓着我们易家不放呢!”
原来,二十几年前,宋婉玲怀着张潮的时候曾和秦家的当家夫人于瑞敏时常相聚,当时对方带着孩子陪她,她便笑话般说:“要是我肚子里的是个丫头,刚好可以和你家小子结亲。”
那孩子大概是刚开始玩过家家,对有个媳妇很是感兴趣,便拉着他妈妈同意下来,还非要写一份结亲合同确定此事。
她只当是小孩子玩闹,哪里想到秦家主事的老爷子却认了真。虽然后来得知生了个男孩子,也没想过要自家孙子违背承诺。
她提心吊胆了好些年,一直没敢跟易曜说起这件事。
结果六年前秦家小子结婚了,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在结婚典礼上,她甚至远远地给那位新娘拜了几拜,谢谢她锲而不舍地追求秦家小子,免了易家一场困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