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张潮正在用毛笔亲手写婚礼请柬。据秦寒云说,这样更有诚意。
在看到“乔衿楠”这三个字时,张潮有点出神。他前几天听易曜说起,说这个女人回国了,还去看了秦见希。
易曜当时还开玩笑似的说:“真希望她是来抢亲的,这样你就解脱了。”
张潮心想,要是她来抢亲,她大概就不是乔衿楠了。依照周膂所言,这个人自尊心极强,也很有自己的想法,绝对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跌倒两次。
他一笔一画地将“乔衿楠”这三个字写到请柬上,感叹起人世间唯有情之一字最能动人心神,也最易事与愿违。
乔衿楠确实失败了,但她曾经拥有过,开怀过。这样总好过猝然一阵风起,便再也捉摸不到。
手机放在桌子角上,正不住地震动着,呼唤着他看一眼。
张潮拿起手机,看见是易旸的来电,接通后说道:“大哥,是礼服的事吗?”
易旸说:“是,已经让人送到你的婚房了,你今天有空要去试一试。”
婚房是临时选出来的,张潮自己选的房子还没有装修,宋婉玲便把市区的一套房子划到了他名下,当做婚房。只是他仍旧习惯和易曜住在一起,迟迟没有搬出去。
张潮回道:“好,那我等会就去。顺便也把行李收拾出来,先搬过去。”
易旸笑道:“你终于受不了易曜那小子了?早点搬也好,对你俩都好。”
张潮心下奇怪,追问道:“怎么就对我俩都好了?”
易旸哈哈大笑,说:“我前段时间去你们大学逛了一圈,听到有人说你俩的八卦。我倒是乐见其成,但不知爸妈会怎么看。”
张潮第一次听到易旸说这种玩笑话,心目中对哥哥的滤镜碎了一部分,说:“大哥,你明知道是假的。你是乐见其成了,也不考虑我俩的感受。”
易旸想起见张潮的第一面,说:“你还别说,当初爸妈突然去你们那儿,就是怀疑易曜谈了恋爱不敢跟家里说。要不是遇见的人是你,我们肯定是要误会的。”
张潮停了几秒,说:“谁家爸妈这么兴师动众地看孩子谈恋爱啊!说起来,他们期待你谈恋爱不是更划算吗?”
易旸顿了一下,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才说:“我是把生命献给工作了的,你别变相催我。”
张潮收拾出两个行李箱,其中一个装的都是宋婉玲和易琮买给他的衣物,这还是他多番拒绝的结果。
易曜听见他房里一阵响,蹿出一个脑袋来,说:“你这是要搬走了?难怪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说‘搬搬搬’的。你就这么无情地舍弃我了?”
张潮清点着物品,说:“我不搬也不是不行,以后我有空就和秦寒云来这儿,你好意思站在我俩中间?”
易曜摸摸后脑勺,想起一个人来,说:“那我叫上周膂,这样不就不尴尬了。”
张潮不住摇头,说:“是,不尴尬了,就是显得人多了点。”
彼此都是对方眼里的电灯泡,能不显人多嘛!即使他跟秦寒云没什么,也不喜欢被人围观。
易曜一屁股坐在一张矮凳上,双手撑着脸望向张潮,突然说:“你要是个女人就好了……”
张潮猛地回头看向易曜,把手头的一双袜子扔向他,说:“我要是个女人……”
易曜躲开袜子,冲张潮做了好几个鬼脸,说:“你要是个女人,我就可以在你结婚的时候,以哥哥的名义背你出门子。”
张潮冷了脸,把没说完的话继续下去,道:“我要是个女人,也就不会跟你有交集了。”他说不清自己在前一刻期待的是什么,只是心里失落了一阵,也就复原了。
到了婚房后,张潮默默沉思了许久,这才从椅子上起身,去寻找他的礼服。
这间婚房在市中心显得有点特别大。虽说外面没有过分宽敞的大草坪,也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零星几株还都是果树。但这里显然开阔极了,让人恨不能进行三百六十度大旋转来完成观赏。
至于内里的陈设,也是相当华丽,满屋里珠光宝气,像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与秦寒云在丽景街的别墅截然不同。
其实张潮不是很能欣赏这种审美,但宋婉玲说这是她当年的嫁妆,他便只好收下了。
礼服已经放在了衣帽间里,那是一间一条长廊似的屋子,里面放满了衣服、配饰、鞋子,不用细看,他也知道都是他的尺码。
他心累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挑选。
而此时此刻的秦寒云,正在尚未营业的酒吧里喝酒。莫北折陪在一边,不住地为他倒酒。
突然,秦寒云问道:“你说,我是不是辜负了乔衿楠?”
莫北折欲笑不笑,笑了这兄弟关系就塑料了,不笑又实在对不住他的三观。最后,他咳了一声,掩盖过笑意,说:“倒也不算辜负吧,就是有点丢面儿。”
秦寒云可还记得他上次的嘲讽,便说:“你也不用在意我的面子,直说就是。”
莫北折得了允诺,就说:“要我说实话,那确实是辜负了。虽说一开始是人家逼得你不得不结婚,但是这也是互惠互利的一种。人家对你可上心了,可你呢?行动上倒是尽职尽责,就是过分冰冷了,人家再热的心肠也禁不住这么个冻法。后来说要把她追回来,也不过是赌气,噢,还是为了见希,你何曾为了她?你呢,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我知道你是想做个好丈夫的,但你那样与其说是丈夫,还不如说是个室友。真心,是要换真心的,不是来换形式的。”
秦寒云默然半晌,问道:“那我如今,算是遭报应了,是吗?”
莫北折很想点头,但忍住了,说:“你不用这么悲观。我看张潮和你还是很不一样的,他虽然有果断决绝的一面,却也有柔软的一面,做不来不择手段的事。这样的人,心肠就跟猫骨头似的,十之**都像是水。要想打动他,得示弱,不能强硬。”
秦寒云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说:“可他平时总是吃硬不吃软,我若是摆出好人样,他就要骑到我头上来了。这我可接受不了,即使是乔衿楠那样做,我也会冷了脸。”
莫北折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往沙发上一倒,接着表演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说:“你怎么就是没明白,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你越是和他关系好,他越是欺负你,拿言语嘲讽你,那是因为他们觉得和你亲近。你倒好,一转身就把人推得远远的,你这样的学生我教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秦寒云又喝了一口酒,说:“行,你走,你把兰昕奎叫来,我让他来教。”
莫北折刷的一下站起来,指着秦寒云说:“你小子!行,秦寒云,你现在可会过河拆桥了,觉得我没啥用是吧?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把兰昕奎叫来,你能怎么办?”
莫北折气愤不已地离开了,独留秦寒云一个人想办法。
这时,秦寒云接到了见希的视频电话,视频里,见希问道:“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这段时间忙于婚礼安排,他确实很久没有好好抱过见希了。
他有些歉疚地看向见希,说:“爸爸最近有点忙,见希是不是生爸爸的气了?”
见希却笑了,说:“我不会生爸爸的气。妈妈这些天都陪着我,我很高兴。但是,我更想你也陪着我,这样我们就是天上手牵手的星星了。”
秦寒云笑起来,说:“不管爸爸去不去,我们都是天上手牵手的星星,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被斩断。”
见希点点头,说:“爸爸,妈妈说要参加你的婚礼,你真的要结婚了吗?”
秦寒云说:“是的,就是上次带你去见的叔叔,你还叫他张爸爸来着,还记得吗?”
见希想起来了,说:“我还记得他,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是爸爸,他真的喜欢你吗?我看他都不怎么搭理你的。”
秦寒云笑起来,努力藏起苦涩,说:“他那是不好意思,人多啊。见希在人多的时候,不也是会有点拘谨吗?他也一样,你们是一样的。”
见希恍然大悟,极快地说:“我知道了,张爸爸和见希一样,不喜欢人多。那他应该和见希一样,都喜欢妈妈。”
秦寒云很想说,孩子,类比不是这么用的。
这时,画面里出现了另一个人,她像一朵红到极致的玫瑰花,带着朝露闪进了视频里,那是乔衿楠。
她打量了秦寒云一眼,说:“秦寒云 ,你还是老样子,对见希好得不行,比我这个妈妈都像妈妈。”
秦寒云这才注意到背景不是老宅,便问道:“你带着见希去了哪儿?”
乔衿楠冷笑一声,说:“我是他妈妈,能害了他不成?我要带他去钓鱼,老爷子也在。”
这时,秦老爷子的咳嗽声传来,似乎在映证着她没有说谎。
秦寒云习惯了她的不择手段,不由得不多想,说:“平白无故,热天里去钓鱼,你也不怕见希中暑了。”
乔衿楠深感无趣,说:“莫北折刚刚还告诉我,说你忏悔了。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你是不是在怀疑我别有用心,我真的只是回来陪见希的。等参加完你的婚礼,我就离开了。今年见希放寒假,你要送他去我那儿。”
秦寒云还想说“别当着见希的面跟我吵”,对面的通话却已经结束了。
乔衿楠向来如此,知道他的底线,也会肆无忌惮地挑逗他的底线,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好似那不过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游戏。
秦寒云憋闷得不行,在对乔衿楠的歉疚和恨不能生吞了对方的仇恨里,他醉了。
只是,当他醉得五指都看不分明的时候,他看见的、最清晰的脸,是张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