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宜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摆着一只脱好模的石膏手。她现在已经平静接受了自己所有的犯痴犯傻,其实她自己想想,真就狠下心来抽离,同刘持盈一年半载的不见面,如此炙烈的爱火会不会稍减分毫呢?
从现实角度来讲,一定会的。但周令宜经过这段时间反复的自我矛盾和挣扎过后,她发觉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绝坚持不到那么长时间。
她鼓起勇气,厚着脸皮问了自己的经纪人蓉姐刘持盈的事情,蓉姐没多说什么,帮她问到了刘持盈的回京日期。
现在这只石膏手终于做完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不去见刘持盈的。三个月的时间未见,她心中空荡荡的大洞又开始往外渗血,所有的一切像默片一样晚上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映。
持盈,对不起。周令宜低声说,我做不到,做不到放过你。
她用雕刻刀一点一点地刻出石膏手的掌纹,学着《玻璃之城》的样子,在掌纹上刻满了名字。
这情节傻吗?看的时候她倒也不觉得傻,因为港生和韵文都是单纯的大学生。她呢?她是个三十七岁的老女人,做出这种事来,便显得分外的傻。
不过没关系。周令宜想,没关系,她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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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灿在北京给她租了一套宽敞的房子,各种物品都备得十分齐全,周令宜整理房间的时候甚至从储物间里找到了崭新的礼物纸。
不过她挑来挑去,都觉得花色不是很合心意,又到街上去选了一个素雅的颜色,上面简单缀着些红色的花纹,不扎眼的漂亮,还是照着以前送礼物的样子,细致地包好,又折了纸花做点缀。
她把礼物盒抱在胸前,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直跳。她其实不确定刘持盈这会儿是否在家,不过她只好这样碰了。
等到彻底入夜,她才让司机载自己去丽京花园,幸好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门岗还记得当时登记过她的证件,这才顺利地进了来。
她让司机先回去,自己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刘持盈那栋房子走过去。她不敢走快,很害怕看到房子里没开灯,自己扑了空。
等到越走越近,她的心就越来越往下坠,别墅的窗子里一丝透出来的灯光也无,持盈大概是真的不在家吧?
蓉姐给她的日期肯定是不会有错的,只不过刘持盈本就不一定会刚好就待在家,她朋友很多,可能是和朋友去聚餐,也有可能往别处去了。
周令宜站在庭院外的铁栅门前,她跺了跺脚,庭院里的声控灯还和两年前一样灵敏,马上便亮了。
北京的冬天真冷啊。周令宜想,比香港冷得太多太多了。她无惧寒冷,为了漂亮,像那次在台庆一样,故意穿得很薄。她想自己总是怀有一种卑劣的念头,一方面总想在刘持盈面前漂亮,一方面却总想在她面前可怜一点,好让她来心疼心疼自己。
她呆呆地搂着那具石膏手站了一会儿,哪怕知道是徒劳无功,也尝试性地按下了门铃。可令她万没想到的是,门厅处的灯亮了起来,有人拧开门,站在门廊处朝外望过来。
刘持盈,毫无疑问是刘持盈。
周令宜遥遥地看过去,她浑身冰冷,然而脸颊已经滚滚地发起烫来。
刘持盈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自然也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爱得、恨得咬牙切齿的周令宜。
她在呼玛县拍了三个月的电影,和以往入戏没什么差别,她演得依然很好,这几乎给了她一种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原状的错觉。
然而等下了戏,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一切就又都卷土重来了。周令宜这个女人永远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刻出现,那晚的一切像一场最甜蜜的梦魇,她反复重温,贪婪地紧抱着那份快乐不想撒手。
所有的**和爱心,她已经操控不了了,开关不在自己身上了。这多恐怖啊!
她恨周令宜,恨得想把她吃了,可是她也是同样的这样爱这个女人,爱的想把她吃了,爱的想把她据为己有,让她离开嘉道理山那个家庭,她会对她比现在那个人对她好一千倍一万倍。
周令宜,刘持盈想,她几乎想要恳求了,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
刘持盈一步一步地走下门廊,走进北京萧瑟冰冷的二月,周令宜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一对黑眼仁甘蜜似的发着光亮。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头哽塞,浑身冰冷,周令宜就这样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有那么一刹那,或许在她渴盼的错觉下,她那点本来就很脆弱的恨意短暂占据了上风,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个多自私的女人啊!
多自私的女人周令宜,多自私的女人周令宜!怎么就不能放过自己呢,刘持盈几乎要呼喊出口,周令宜,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好冷。”周令宜说,她脸色雪白,呼出口的全是白气,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轻声道,“持盈,外面很冷。”
“冷就穿这点衣服,你只会用这一招是吧?”刘持盈冷冷地说,她本来自然是要疾言厉色地质问周令宜为什么来这里的,可是一开口,这句话便自己钻了出来,“没听天气预报?北京和香港一样吗?北京要下雪!”
“想漂亮一点。”周令宜说,她化了很用心的妆,大衣里面是件连身裙,她说话的声音止不住打着颤,拼尽全力想要抬着脸多看刘持盈几眼,想让她来心疼自己,却又忍不住地想要无地自容地低头。她知道自己脸上一定失了血色,再美的妆容有什么用,她有一刻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去。”刘持盈说,“你的司机呢?”
“已经走了。”周令宜绷不住,可仍然不舍得把头低下去,只将乌浓的睫毛低了,刘持盈知道她垂下的眼睛里一定转起了泪花。
她硬着心肠道:“那你就自己走回去,不是不怕冷吗?自己走回去吧。”
“这个给你。”周令宜强行维持着声音,“那我把这个给你,好吗?”
“不管是什么都一齐带走。”刘持盈道,话语中未存任何转圜余地。
纵使周令宜早已设想到刘持盈的回答,那一刹那还是觉得头晕目眩,几乎抱不住怀里颇为沉重的石膏手。
她将东西重新搂了搂,脸色更白,头也低了下去,她不动,仿佛是等着刘持盈回心转意。刘持盈睁大眼睛,不知道是为了预防自己掉下眼泪还是故作凶狠姿态,她也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瞪着周令宜。
周令宜的头越垂越低,她无声地流着眼泪,拼命地调动起腿脚上的知觉,很笨拙地往后挪动了一步。
刘持盈心一颤,见周令宜转过身,很艰难地一步步慢吞吞地往外走。她知道周令宜不是故意的,现在这会儿这样冷,她小腿**,想也知道,怕早是冻得麻木了吧。
又瘦了,是吗?刘持盈想,周令宜的大衣也是修身的,从背后看,她的腰细到像会被风摧折的柳枝。
我恨你。刘持盈喃喃道,我恨你,周令宜。大门滴地一声打开,她三步并两步冲出去,紧紧地拉住了周令宜冰冷的手。
她用的力气极大,周令宜满腔的惊喜,连痛也觉察不到了。她被刘持盈拉着一路冲到了屋里,门被用脚踢上,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声响。
“周姐,周令宜。”刘持盈苍白的脸颊上泛上一层潮红,“你到底来做什么,我们上次的话,你又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吗?”
她极力地想让声音严厉,然而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在后怕,要是自己真不在家,周令宜会冻多久?“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好吗?这里不是香港,你知道北京的最低气温能到多少吗?冻坏了身子谁来赔你!”
“对不起。”周令宜低声说,她手臂酸软,实在忍不住,将石膏手放在了地上。演员这行常常为了外表牺牲温度,她实在做惯,更何况她是想在刘持盈的面前美一点,所以毫无顾忌地便这样办了。
“你向我对不起有什么用!”刘持盈十分恼火,“你要向你自己讲对不起!”
她越说越是愤怒:“周令宜,你总是这样,对自己那么不珍惜,连你自己都不爱你自己,又在渴盼着谁来爱你?报纸羞辱你,你习以为常,别人欺凌你,你忍气吞声,现在你自己又来这样的折磨你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我难道是因为你这张脸才对你割舍不下的吗!”
周令宜颊边漫上红晕,她惊讶得连嘴唇都张开了。刘持盈自知失言,可转念一想,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不敢说的?
“周姐,我是爱你,我们这次就彻彻底底地讲清楚,我是爱你,但我不会因此要求你给我什么!我不想打扰你的安稳生活,这难道不够吗?同样的,我只想你不再打扰我,这难道很为难你吗!”
刘持盈浑身簌簌地发着抖:“周令宜,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委屈自己体贴别人吗,怎么我成了特例,你对我怎么就不体贴体贴呢?什么都要就什么都得不到,周姐,爱得舍得,我舍得下,你也别那么自私成吗!”
她再说不下去了,因为周令宜走过来,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脖颈,就这样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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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1998夤夜起火(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