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持盈特地发了短信询问,得到肯定答复,第二天下午这才去酒店接周令宜和尹煦。
周令宜和小煦坐到后座上,一边帮女儿扣好安全带,一边偷偷地放出目光,望着车内后视镜映出的刘持盈的脸孔,一颗辗转的心,飘飘荡荡的,令她心安,又令她惶恐的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单防备着刘持盈问尹方德怎么不来,她早想好借口,说尹方德对相声不感兴趣。事实上尹方德虽不感兴趣,却也是想跟着来的。她不知道怎么能摆脱这个男人,幸好她们之间有千万种架可以吵,吵完之后,尹方德就绝不会掺和了。
她明明是最讨厌争吵的性格,可现在她竟要主动寻着架吵,还满心都是抑制不住的欢喜。等回了香港,一切都会回归正常,那么这短暂的两天,她最后像戏里一样去爱刘持盈,也是没有问题的吧?
周令宜心念闪动,就这样毫不严谨地将自己给说服了。
启动汽车之前,刘持盈往后看了一眼,周令宜和尹煦一大一小乖乖地坐在后面。她唇畔浮出一丝微笑,这才打火,一路驶向广德楼。
她们听的是下午场,第一场就是相声《报菜名》。
刘持盈没告诉二人,知道尹煦过来的时间后,她特地和常来这边表演的相声演员联系过,托人更换了原来的《八大吉祥》,换成了现在的《报菜名》。
尹煦像模像样地捧着杯茶水,嘴里鼓鼓囊囊地嚼着果脯。听着前面的还好,听到后面那满满当当的一长串: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真是惊得连甜滋滋的果脯都不嚼了,眼睛也睁大了,整个听得呆了。
“好厉害呀。”周令宜搂着自己的女儿,“小煦,喜不喜欢?”
“喜欢。”尹煦说,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我将来也要说相声!”
周令宜忍俊不禁,刘持盈则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呀,要不要留在北京,让你拜个老师学?”
这下尹煦又踌躇了:“我还要回香港做功课。”但是她下定决心,“我下次还要来北京玩。”
刘持盈认认真真地再次和她拉钩,又定了下一个一百年不许变的约定。
这次尹煦回家,周令宜也跟着,就算正式回港。两人第二天没有联系,刘持盈睡到晌午,睁开眼睛的时候满室亮堂。
她怔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客厅,像往常一样倚着门望着厨房。只不过里面不再有周令宜的身影和她的咖喱鸡饭了。
鲜花依然是照常送,她让花店送到酒店。一件事养成了习惯,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更改或者停止。
她不知道鲜花被尹方德丢进了垃圾桶,也不知道周令宜一枝枝地捡出来,哪怕带不回香港,哪怕只是一两天的时间,也悉心地养在了酒店的花瓶里。
“妈咪。”返港的前一天晚上,尹煦窝在她怀里,“你呢几日成日都唔开心。(你这几天都不开心)”
周令宜的心不自然地跳了一下,柔声道:“边有唔开心啫,妈咪见到你就开心。(哪有不开心呀,妈妈见到你就开心)”
“你呃我。(你骗我)”尹煦一双眼睛随她,黑眼仁比常人要大些,看着黑白分明,明亮清澈,“你明明就唔开心,尤其上次探班嗰阵时。(你明明就不开心,尤其上次探班的时候)”
她蹭了蹭周令宜的脸颊:“妈咪,其实我返去諗过喇,我同爹地唔应该去嘅。(其实我回去想过了,我和爸爸不应该去的)”
“屋企入面人人都好忙,嗰个姐姐都唔想我哋入去嘅样。(屋子里大家都很忙,那个姐姐也不想让我们进去的样子)”
周令宜知道她说的是姐姐是刘持盈的助理菲菲,这些事情连年幼的女儿都懂,尹方德又何尝不懂呢?只是他从来只在乎的是自己,根本不在乎她一丝一毫罢了。她有时候真不明白,这样的生活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今次拍了同性片,实际上是形象也不要了,既然如此,那还维持夫妻恩爱的假象有什么用处?
只是她有多好的一个女儿啊,她怎么舍得,让她像自己一样,连一个完整的家庭都没有呢?
“妈咪唔好harm。(妈妈别哭)”尹煦连忙说,她紧紧地搂住周令宜的脖颈,试图安慰她,和她同仇敌忾,“都系爹地嘅错!我都憎爹地!(都是爸爸的错,我也讨厌爸爸)”
周令宜这才发现自己眼下已经是一片濡湿,无法遮掩地流泪了。往常无论多么难,她都绝不愿在尹煦面前哭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会儿泪水未经她同意,竟然无知无觉地自己流了出来。
见妈妈不说话,尹煦又强调:“我讨厌爹地,我唔想要细佬!(我讨厌爸爸,我不想要弟弟)”
“唔要细佬。”周令宜低声说,这话她从未对女儿说过,然而已经对尹方德说过千百遍了,“妈咪只要你,只爱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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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持盈让北京这边的花店停了鲜花,清晨自己去取了一束鲜粉色的东方百合放到副驾上,打算告别的时候送给周令宜。
她来得早,抱着花默默地等了一会儿,等周令宜一行人到达才迎了上去。“周姐。”她叫了一声,将花递了过去。
周令宜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话还没说出来,就伸出手,想把那束花拿到怀里,旁边的尹方德却自己一把给接住了:“谢谢你刘小姐。”
他用蹩脚的国语很不走心地客套道:“往后不要送了,令宜在家,大半时间都顾花,怎么行呢?没有时间养的呀。”
“是我的心意罢了。”刘持盈平淡地说,“若周姐觉得麻烦,我自然不再送。”
周令宜也是不愿意她再送的,可不是自己嫌麻烦,是怕她麻烦啊!如今刘持盈这样说,她只想赶快摇头否认,不是的,她侍弄她送的鲜花,是绝不会嫌麻烦的。旁边的尹煦不明就里,但很乖觉地讲:“我之前乱讲的啦,姐姐,不是过河拆桥的。”
刘持盈没说话,单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周令宜也一句话未讲,不过刘持盈已经全明白了,看到她的眼睛就全明白了,什么都不必说的。
刘持盈道了一声再见,周令宜和她对视,彼此其实心里都清楚起码短时间内不该再见。回到香港,回到之前的生活,沉浸在电影角色中的悸动便会以超出想象的速度消失……是这样的。
周令宜想。持盈这样年轻,感情方面毫无挂牵,自己长她十岁有余,更是不能犯傻,她叫自己一声姐,她就该有个姐的样子啊。
她有女儿,有家庭,有她正常的生活,这部电影解了她的急,让她在事业上有了新方向,她感激不尽,然而仅此而已了,从今往后,起码一两年的时间,她和刘持盈一南一北,真不该再有其他多余的交集了。
“再见。”她说,话说出口,才发现语气太郑重。
天气入秋,颇有凉意,刘持盈披着一件冷灰色的风衣,眉眼还是忧郁的,听到她道别,却是嫣然一笑:“嗯,周姐,再见了。”
电影杀青本是件好事,周姐终于能回家更是件好事,刘持盈不想把气氛因为自己入戏太深而弄得愁云惨雾。
周令宜一怔,随即也向她抿嘴一笑,刘持盈心底忽然泛起一点甜意,那点甜是很微妙的,很纯然的,与自己的心情无关,她单纯是看周令宜笑了,便觉得甜丝丝的,在那短暂一瞬仿佛是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在脑后了。
鲜花仍然日日送到嘉道理山的别墅前,周令宜即使自己无法亲自侍弄,也要叮嘱玛迪阿姨将花照顾好。
她两年后将要约满离开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明珠一下将好几部电视剧塞给了她,徐姐和cathy姐都算她的恩人,她实在没办法拒绝,成日在片场连轴转起来。
周令宜这么多年,尤其是古装剧的表演,早已是有自己的一套程式,明珠的电视剧又不像电影一样,会给你时间交流感情入戏,很多时候,都是凭借经验来工作。
不过只要能转移注意力就是好的。周令宜暗暗想。她和刘持盈这些天,真就完全没有联系,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也无。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刘持盈肯定和她的想法一样,都想尽快地出戏,不联络是最好的。
况且,自己和刘持盈根本就是两种人。因着这次拍戏的机会竟然演了一对同**人,要是就这样在生活中,她们俩是绝不可能相遇,哪怕遇见,也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周令宜把一切都在心里想得清清楚楚,然而胸中刺痛,半晌缓不过来。
刘持盈在英国待了一周就回国了,她总觉得有些心烦。不仅是出戏的事情,习惯了两三个月的生活骤然改变,不论是谁都会有些不习惯的。
要说一直想着周令宜,那也不至于,就是偶尔会在一些事情上想到。同性和异性终归不同,大家都是女人,周令宜又是这样一个性情温柔的模范女人,留恋得久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刘持盈想,实在是情有可原。
她搭飞机落地深圳,既然回国,那就在国内游玩。听朋友介绍了一家日料店不错,她一边吃一贯金枪鱼大腹寿司,一边抬头看吧台上面的电视。
里面正在播报娱乐新闻,靠着字幕她也算听懂了七七八八。新闻讲的是周令宜电影拍完回港,无缝投入下部电视剧拍摄,开机仪式当晚,一众演员前往KTV唱歌庆祝。
周令宜在视频里显然是很不好意思,推来阻去的又不好看,只好唱了首歌,是《别话》。
新闻打趣她大喜日子唱苦情歌,真是乐景衬哀情,想必是离巢之前,明珠定要榨干她拍剧,想到就涕泗涟涟呢!
接下来便播放了一段周令宜唱歌的视频,没有字幕,刘持盈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些歌词到底是什么含义。
说再见,茫然话再见,但觉心路极迷乱。
心境太混乱,感触太混乱,又似心中抑郁未曾断。
说再见,回头梦已远,但觉苦闷慢慢沉淀。
多少串旧事,多少个旧梦,尽变心底痴痴的怀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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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998夤夜起火(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