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澡堂子里和赫来尔进行亲切友好交流之后,不知道是魔王确实是进行了自我反省还是觉得不能可着一头羊薅,艾洛达内侍的工作减轻了许多。
“……呵呵,我很开心,下次还会叫你的。”
回想起临走时赫来尔笑容满面地对此次服务打了满分,艾洛达顿时觉得面前的白纸上文字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她摇摇欲坠的前途。
虽然赫来尔这几天都没有再召她,但是一个人造成的最强影响就是她不在时仿佛也在。艾洛达整日提心吊胆,工作都出了错,好在阿西尔帮她纠正了。
阿西尔把弄错的文件收好,顺势关切道:“最近怎么了?看你心不在焉的。”
艾洛达死气沉沉道:“呵,呵呵……没什么,上班上的……”
阿西尔心道我天天上班也没上成这样,沉吟了半晌道:“……你是不是在魔界无朋无伴,心中烦闷……”
艾洛达只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她也不想在魔界交什么朋友,只想回到天界在她的席梦思上兽性大发,如考拉一般一睡二十几个小时。
结果阿西尔没住口,他摸了摸修剪整齐的下巴,明明像是自言自语却声音洪亮字正腔圆:“我听说,今天晚上殿下要邀请一个人共进晚餐。”
艾洛达:……
阿西尔没管艾洛达的脸色越来越像锅底,兀自道:“我疑惑了很长时间,因为你知道,殿下非工作时间从不和别人独处。”
艾洛达的一些信徒喜欢看一些小说,爱到极致时甚至会求艾洛达保佑其中的人物爱情圆满。
艾洛达认真看了之后觉得,自己脑溢血的可能性较低,但不是完全没有。
刚刚这句话用这种小说的语言来表达,艾洛达是会的,叫作“少爷从不对别人这样”。
艾洛达面无表情地看着阿西尔,对方的羊脸依旧严肃冷淡,没有一丝破绽。
想起她第一天来书房帮忙整理文书时阿西尔还敦促赫来尔不要勾搭自己快点干活,今天这般巨大的转变怕不是赫来尔背后说要给阿西尔加奶粉钱导致的。
艾洛达都懒得和他演,便开口道:“那殿下是不是让维斯佩罗往玻璃花房送邀请函了?”
阿西尔还在装,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好像还没送出去,”说到此处突然睁大眼睛,震惊道,“但是殿下好像确实是说往玻璃花房送……莫非就是送给你的?!殿下从不对别人这样!!”
艾洛达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觉得魔王城应当是要完蛋了。
那能怎么办,还是去呗,大不了都不痛快一拍两散,赫来尔自找的,关自己什么事。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死在临头了,艾洛达反倒有了壮士断腕的决心,白天的工作完成得都很顺利,平平淡淡地到了赴宴的时候。
她平常心地进了魔王殿,发觉殿内没有掌灯,昏暗的殿内只有盈盈的烛火照亮了餐桌。
艾洛达行礼,无视屋内装饰的玫瑰,十二分端庄严肃地上前拉开桌子,正襟危坐在赫来尔对面。
“……其实我觉得用从前的长桌最为正式,但是觉得还是太远了,都不好和你说话。不得不说有时人类真的创造了很多让同伴相亲相爱的作品。”
圆桌上铺了洁白的餐布,刀叉杯盘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艾洛达到了之后维斯佩罗就开始上菜了。
艾洛达沉默,赫来尔自说自话也不嫌尴尬,两人吃了半天,艾洛达本以为这顿饭就快要过去了,就听赫来尔突然开口道:
“……对了,那天你问我那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
艾洛达一愣,突然想起她们亲切友好交流的那个晚上。
她都快忘了——和老板洗个澡都一波三折,其中戏剧性的发展早就冲淡了这个问题在艾洛达心中的重要性。
“你问我,我的心上人是怎么让我释怀的。”
艾洛达没想到这老登还记得这个承诺,想着不听白不听,就抬头示意赫来尔接着说。
“……她劝说道,不要纠结于过去,最终让我放下了对天界的执念。”
赫来尔说完这句话就没了,艾洛达还在等下文,结果等赫来尔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没了?”
“没了。”
艾洛达不信,怎么说她为了这个回答也是付出了惨重代价的,就这么一句话多少是有点过分了。
“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艾洛达怒极反笑。
“怎么了?”赫来尔疑问,“当时她说的话可是比这一句还要短。”
艾洛达不信,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那这还不是她的原话,她原话是什么?”
“‘我才不慷他人之慨。’”
艾洛达听得上火:“您是今天心情不爽吗?我哪里得罪您了?”
赫来尔无辜:“没有啊。”
“那您为什么骂我?我从未听过您的心上人如何,今天是第一天听说,没有夺人所爱的意思!”
赫来尔恍然大悟:“哦,你是这个意思。”
艾洛达不明所以。
赫来尔笑道:“你误会了,我没有骂你。我的心上人当时对我说的,就是‘我才不慷他人之慨’。”
艾洛达的脑中激烈运动了半晌,然后被震撼了。
她惊疑不定地开口:“……您这是……被她给骂了??”
赫来尔思索半刻,坦然承认:“客观上的话,确实是这样。”
“那……那之后你们二人如何?”这时艾洛达已经来不及上火了,有这么个人物能替自己骂了魔王,这几乎是干了她这辈子想干却不敢的事了。而且听这个意思,还是魔王被拒绝了,自己内心说不定真会对这位神秘人产生倾慕之意。
她过于好奇,身体都有点前倾。
“……我当时掀起反叛,然而时运不济又遭遇背叛,已经是强弩之末。和她说过话之后,都是匆匆离去了。
“……当时我确实是觉得振聋发聩,但后来每每想起却总是火冒三丈,觉得此人口无遮拦,但说的确实有道理。我无从发泄,只想如果能够重逢的话,必会让她受心碎之苦。然而时过境迁,逐渐觉得此人坦率自然、毫不做作,可爱非常……”
艾洛达本来听得非常认真,有些惊奇魔王甚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小肚鸡肠,被骂不能报复还记仇。
而且听赫来尔的说法,恐怕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翻来覆去地想报复那个人时就已经非常上心了吧……
艾洛达如此确信,是赫来尔说要报复心上人时甚至面有春色,只是没想到魔王应该是情场老手了,还会这么迟钝。
“她”……,是位女士啊……
想来赫来尔反叛天界之后必有诸多声讨征伐,据历史记载魔王殿下应当是没放在心上。这位神秘女士却能一句话说通了,想必当时天时地利人和,情境必然十分特殊。
唉……能前脚骂了魔王接着就全身而退,想必也不是什么凡俗之人,魔王惦记也正常,而且还把魔王给骂爽了。
更不必说这破罐破摔的态度更是让艾洛达有了知音之感,只恨为什么晚生这么多年没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女士。
结果赫来尔说完这些话抬起眼皮,那双仿佛漩涡磁石般的紫色魔眼就对上了艾洛达,艾洛达一下愣住。
然后,她的职业雷达开始疯狂报警。
等等……她的心上人是位女性……
她看着眼前脸庞精致媚眼如丝的魔王,突然想起高等的天使基本都可以变换性别和外形,她堕天应当不影响这方面,甚至魅惑的能力可能有所加强。所以那位女士无论是喜欢女人、男人、还是不女不男,甚至人外、福瑞、异头还是什么,魔王都能手到擒来,而自己完全没有胜算!!
嘁,她本来也只是想想……
再说听赫来尔这意思现在也没能和心上人牵手,恐怕人现在早不知道身处何处了。
不过她作为爱神就是最讨厌赫来尔这种人,前天使长估计也是那种大众情人,普通人被选中当她的伴侣都要荣幸半天。
这种人是她工作部门的头号大敌,每到情人节这种人的委托几乎能绕天界三圈,忙起来几天几夜不睡觉,有时连水都来不及喝。
艾洛达越想越嫉恨赫来尔,甚至没控制住自己看魔王的眼神。而在艾洛达眼神逐渐凶狠的眼神注视下,赫来尔仿佛更高兴了。
仿佛没感受到艾洛达的敌意似的,赫来尔笑眼弯弯道,“我此前有心想把你送回天界,米歇尔和布里埃尔都答应了,没想到途中生变,”说到这里,她又极为专注地直视艾洛达,“艾洛达,这是命运的重逢啊。”
艾洛达无语,她现在怀疑心上人的事都是魔王蒙骗她了。
这叫什么?
这就是教科书级的说谎!
艾洛达作为爱神,求学时是专门学过恋爱有关的话术的。知识本身并没有善恶,教授统统都教给她了,而这些交流方法中不乏诱导、欺骗的方法。
而最高级的欺诈不是生编硬造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而是将真相只挑出无关痛痒一部分,打乱顺序、变换角度或是在特定的情境下说出,从而误导对方;其中米歇尔调查王城时说“有重要的人在这里”,就是典型的例子。
而艾洛达一个信奉真爱需要坦诚这种想法的人,从不欺诈也不会教唆信徒欺诈。
赫来尔前面刚提及了那位恐怕能和艾洛达成为知己的心上人,后脚又说“这是命运的重逢”,就很容易让艾洛达误以为魔王的心上人就是自己。
而艾洛达从前从没见过魔王,更没有或者说没敢骂过她。
艾洛达哭笑不得。实在不懂赫来尔怎么想的,骗自己没堕天的事还没找她算账,她倒得寸进尺了——虽然艾洛达也明白自己打小就实诚,赫来尔要是真和她说了真相估计两三句就会透个底掉,故而做戏就做了全套。
艾洛达的表情从兴致勃勃变为愤怒嫉恨,又变成了面无表情。
赫来尔完全没感到气馁,笑眯眯地接着道:“其实你也可以不用在书房工作,阿西尔整理好后告诉你就是。你就来魔王殿陪我……”
“殿下,”艾洛达打断道,“我始终觉得人应当真诚,但您要是坚持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书房有关于王城的消息,我需要也应该自己去查。当然,您才是魔王,大可以禁止我进入甚至软禁我,但我永远不会放弃。”
赫来尔被打断并不奇怪,但是她听了艾洛达的话极为少见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