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又景终于找到机会敲响谢枝的门。
他好憔悴,徒劳地用胭脂抹上气色,粉饰太平,他大概以为是梁志成来了,眉间常有一片挥之不去的愁云,在看到梁又景清隽的面庞那刻,他眼眸似乎亮了一瞬,旋即又在他垂眼时给敛去了。
“小妈。”他压低声音,很神秘的样子,眼睛在夜里很亮,鲜活而张扬的笑意像一团火,不顾旁人地烧着,“想出去走走吗?”
沾染了梁又景身上的少年气,谢枝也跟着鲁莽起来,换上了方便行动的旧衣服,被梁又景拉着翻出了院墙,才萌生出退缩之意,可梁又景攥住他的手,没有再给他迟疑的机会,在寒夜中奔跑起来。
冷风划破蛛网与浮尘,心脏剧烈跳动着,血液流入四肢百骸的感觉如此清晰,像春天的苏醒。
街上零里开着些铺子,也许是为生计发愁,也许是没有可走访的亲戚,总之是开着。两人在街角把气喘匀了,接着就逛起了这条还很冷清的街。
“我小时候常来这里,我爸不怎么管我,但是零花钱给很多,我就来这里消遣。这个糕点,我小时候天天吃。”梁又景说着,捻起一块,送到谢枝嘴边,谢枝惊得往后一仰,在梁又景期待的目光中接过来咬了一口,清甜与芬芳在口中弥漫。
“还有这个,”梁又景又递来一张糖画,还有香膏、胸针和其他有趣的玩意儿,都被他到处搜罗,捧到谢枝面前,他说着小时候的糗事,把谢枝逗得笑个不停,生气与灵动在妆容下重新焕发,光彩照人。
不算很长的街很快走到了尽头,拐了个弯,看见还有个地方是亮着灯的,谢枝脚步犹豫,似乎想绕开,但梁又景已经拉着她快步走了过去。
与那许久未见的大门擦身而过时,谢枝还是忍不住朝里瞄一眼,正巧看见一个熟人,对方也发现了他,就追了出来,喊着:“哎——”长长的,又弱了下去,“谢枝?”
谢枝低着头躲在梁又景身边,很快就把“落春苑”的牌匾抛在后头。
“怎么了?”注意到谢枝的心不在焉,梁又景回头询问。
谢枝这才回神,勉强笑笑,“没什么。”他打量起四周,梁又景没再追问,而是拿起一把木梳。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铺子,卖些女子梳妆之类的东西,镜子啊妆匣啊,看上去很旧,却又精美,梁又景拿着的梳子上就有复杂的雕刻纹饰,手感温润,他摩挲着梳子,好像在犹豫什么。
谢枝转了一圈回到梁又景身边,见他拿着木梳,眼神都飘远了,好像在想着什么人,轻柔的笑意将少年锋利的棱角都柔化了,忐忑,欣喜,期待,那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和他一样饱读诗书,可以一起吟诗作对。
“这梳子......可是去佛前保佑过的。”店主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说话都不太清楚了,“小伙子送给心上人,可以......一生一世。”
谢枝体贴地没有多问,静静在一旁等着。梁又景付了钱,偷偷看一眼谢枝,他脸上平静无波,似乎井不在意,梁又景捏着梳子,装作神色如常。
“我们走吧。”
谢枝点头,两人都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这样什么都不过问好像也不太自然,而且作为长辈,应该是要关心一些的,梁又景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谢枝斟酌了一下,用平和随意的语气问道:“小景这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是一起上学的么?”
听谢枝这样小心地问他,梁又景又雀跃了,还要端着样子,“不是。”
谢枝有些诧异,“哦……”
“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梁又景露出苦恼的表情。
“那要讲些分寸,别冒犯人家,要是……要是被拒绝了,不可纠缠,也不必伤心……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欢小景。”
梁又景低头听着,只不时应答,手里捏着梳子,怎么也没有勇气。
谢枝见他这样,以为是在想着心上人,知趣地不再说了,心里倒是忍不住羡慕。
他还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也没有被人这样爱过,如果有一个人会为他苦恼,为他小心翼翼,如果他们之间只有尊重与爱护,没有强迫,发泄似的□□和无休止的屈辱……
谢枝不敢再想了。有时比身处黑暗更痛苦的是知道自己身处黑暗,可梁又景就是一束执意要破窗而入的阳光,无法忽视。
今天是很欣喜的,应该是进了梁志成家之后最开心的一天,谢枝连快乐也只敢偷偷地,同时心里担忧起来,怕吃过一次甜就再受不得苦了,今后的日子显得越发难熬起来。
各怀心事的两人并肩走着,夜风打着旋儿从他们垂落在同一侧的两只手中间溜过。
这次梁又景先翻墙进去,然后拿开后门的闩让谢枝进来,等他们关上后门,回过身来,却双双凝固在冬夜里。
梁志成站着旁边是两个端着灯的佣人,他嘴边叼着的烟升起浓而浊的烟雾,面纱一样使他的表情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