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听见沙沙的声响,一张纸,落在了地上,叹息似的,窗外的人影一闪而过,他没有追去看,仿佛已明白那是谁。他摊平了纸,上面只写着,今夜我来取木梳。
他把纸合上了,呆立片刻后找来了火柴,擦燃了,小小的火舌舔着那句措辞含蓄的密语,蔓延开去,他甩灭了火柴,又在一瞬间懊恼自己忘记点烟,于是就着仍缓慢吞着秘密的火将它点燃了。
手里夹着细细的烟,烧焦的纸给扔进角落的铁盆子里,化成灰烬。
以前从没觉得夜晚来得这样慢,又仿佛很快。
谢枝在热水里泡得皮肤都发红了。他找出了梁又景送的旗袍,从抽屉里拿出那木梳,认认真真将头发梳了一遍,然后盘起,他坐在镜前,身姿挺拔,柔美与俊朗糅合出一种特别的气质。
他吹灭了所有的灯,仅剩床边的半截蜡烛默默燃烧,陪他等一缕随风潜入的夜色。
谢枝白天时仔细打扫过卧房,抹去了梁志成弄出来的污秽痕迹,还换了一套茶具,此刻他嗓子发干,慌张的心跳声在越昏暗的地方越无处藏匿。
谢枝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去倒了杯茶。
茶叶泡得太久,又冷又涩,倒是唤醒了一些理智,他知道梁又景要说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拒绝的,还得将人推得远远的,又景可不知道他是男人,也不知道他和梁志成之间的勾当多么龌龊!一想到自己在梁志成身下承欢的样子,他就无比厌弃自己,胃酸都要涌进嘴里去了!他是梁志成的奴仆!
他不是什么好人家的闺女,他想起郑欣雅,那个灵动的小姑娘,在梁志成生日宴时来过,少年人的爱慕是藏不住的,郑欣雅看着梁又景的画面谢枝尽收眼底。
他们才是般配。
正想得出神,背后的门轻响一声,屋内烛光忽闪了一下,谢枝落入一个拘谨得僵硬的怀抱。
他可以推开,也应该推开,可是他站着没动,沉默的黑暗,如同种子长久地不见天日,只有慌乱的心跳像种皮破裂的声音,细如蛛丝地响着。
感觉到谢枝并不抗拒,梁又景放松了些,内心深处的不安与委屈就向上翻涌,让他眼眶发红。那天谢枝都听到他要娶别人了,如果对他有意,怎么可能如此平静。
“谢枝。”梁又景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了,他们之间都是心照不宣,任由秘密发酵,形成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窗纸,只要不戳破,就仍有余地可回转,不至于玉石俱焚。
可梁又景已不想继续爱着一个模糊而渺远的剪影,他要实实在在的谢枝,要肌肤相亲,耳鬓厮磨,要确定他们的心是一起的。
他收紧臂弯,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这次感受到了怀中的抗拒,他问了:“你明白我的,对吗?”
等了一会儿,谢枝不说话。
“你明白的吧!我不愿娶郑欣雅,我……我一直以来都罪恶地爱着你!”他喘着气,仿佛用了好一番力气,“我爱你!我退无可退了!我就要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在这之前我要你明白我的心!”
谢枝用力挣开他,与他隔了一张茶桌,“你不应该!我们之间没有可能。”
“只要我们彼此相爱就够了,哪怕是见不得光,我只要和你一起就够了!谢枝,我要你的真心话,若是你说不爱我,我再也不会打扰了。可是我不相信,如果你对我没有感情,怎么会让我今夜进得了你的门?你还穿着我那时送你的衣服,你是精心地在等我的!”
“爱?爱是最没用的东西了,又景,我从来就不配有这东西,也给不了你,你不知道真正的我,否则你也会厌弃我的。你走吧,至少让你的爱停留在最纯洁的时候,我不愿意亲手打破它。”
梁又景再次抱住了他,狂热地在他脸侧与耳畔亲吻,“我知道,我知道你!无论你是什么我都爱你。”
身体内部涌起战栗,谢枝无力地挣扎,让眼泪不受控地滚落,他感觉到致命的春天来势汹汹将他包围,惊蛰的一道雷劈开一段朽木,要它看看自己身体里迸裂萌生出的春意,他像春水里再也无力招架的一块浮冰。
他被这样毁灭性的疯狂给占据了,摇晃的烛光映在眼里,映出决绝的狠意,不知道是愤还是恨,但如此灼人地紧盯着梁又景,他抓着他的前襟,抓出痛苦的褶皱,压着嗓,不似平日的柔哑,“你发誓!你发誓!无论我是什么……”
梁又景捧着他的脸,不断地抚摩着,好像掌心笼着一簇火,微小但用尽全力地烧着,仿佛要与一切同归于尽。
他颤抖,谢枝眼底的火烧进他眼底,“我发誓!我发誓!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都爱你……”
“你不会恨我,对吗?”
“不会,不会!”
“我……”谢枝哭着,“我是个男人!又景,我是男人……”
“我知道,我知道,“他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安抚他,亲吻他的额头 。
“你怎么会知道?还有谁知道?”谢枝惊得忘了哭,满脸恐怖地望着梁又景。
“没有了,只有我知道,可是我依然爱你!谢枝,我依然爱你!”
谢枝不敢相信似的望着他,这爱的疯狂席卷了理智,枯井般的内心被投入一颗一颗石子,叮叮咣咣,回声浩荡。
他们紧紧拥抱着,藏身于日出前的黑暗,那窗纸已经破了,袒露让心更近,他们抓住彼此如同抓住在命运激流浮沉中的一块浮木,恍然间他们仅剩彼此,世界不复存在,□□会烧尽一切,他们亲吻,让□□烧尽一切,最好也吞没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