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了诗兰最近几天要去看她,因而你站在大开的电梯前,却恰好看到神容讥嘲的陈郁筠。
上天似乎格外厚待薄情寡义之人,这是你看到他时唯一划过心间的一句话,无论是你还是陈郁筠,近十年下去却毫无变化,十年前是怎样冷血无情的眼神现在依旧是那样不近人情,掌管命运的神并没有要因为你们的冷酷无情而加以惩罚的意思。
你所有的恶和嘲弄给了G-0001,陈郁筠糟糕的暴戾留给诗兰。
看清他颤抖的右手上淋漓而下的血渍,你的表情似乎不太好看,因为陈郁筠脸上的嘲弄神情越发明晰。
“诗兰,元青来看你了,呵。”
原本整整齐齐梳在脑后的乌发乱糟糟地垂落下来几缕,恰好遮在他形状姣好的眉眼前,你冷冷看着那双桃花眼,狠狠一拳砸在他颊边。
“我说过,再对她动手我会杀了你……”你压低了嗓音,垂目睨着被你一拳砸得踉跄撞上墙壁的陈郁筠。
他神情丝毫未变,屈腿靠在墙边,满不在乎地舔了舔被你一拳打出血的唇角,咧开挑衅的笑容哑声笑起来,“那就劝她离婚啊,元青,要么打死我,看她是恨死你还是感谢你。”
拳头攥得咔咔作响,你挡在电梯门前,微微歪头看向面前雪亮如镜面的墙壁,上面映射出了沙发上诗兰的身影。
纤细瘦弱的女人歪伏在沙发之上一动不动,而青林不知所踪。
……诗兰爱他爱到了疯魔,这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也是你万分讨厌陈郁筠的原因之一。
你紧攥着陈郁筠松散的衬衣领口将其掼入电梯,随着电梯门叮一声合上,你狠厉踹出的腿也重重砸落在陈郁筠胸腹。
砰一声,高大俊美的男人被你踹翻在电梯之内,整个轿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蹲下身,狠狠捏起他的下巴,蹙眉难以理解地望向那双看谁都温柔深情的桃花眼。
“你到底中了什么邪,那是诗兰……你他妈是在家暴诗兰!”
陈郁筠没有半点要挣扎的意思,支着胳膊笑看你:“心疼?那你带她走啊,这是她应得的!我见了她就恶心。”
“啪——”
清脆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一向自诩理智的大脑几乎被怒火贯穿。
“哼,右边要不要再来一巴掌?”陈郁筠扬起下巴,眉梢微挑,“不过我得提醒你,她割腕了,再耽误下去救不救得回来就不清楚咯……”
你眼瞳骤紧,紧捏着他下巴的手用力到颤抖,身下的男人似乎也吃痛,却更加畅快地笑起来,“弄个替身放在家里,还做着我爱她的春秋大梦,你们女人真是天生的蠢货……你该劝她去卖个身体,大人物们最需要这种死皮赖脸的恋爱脑宠物。”
你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开放基因工程编辑专利以后人类成了可以随意组合的拼图,也由此诞生了越来越多所谓“人宠”,拥有人类的意识,却是越来越千奇百怪的身体。
一开始,是近乎完美的脸和身材,永不长痘的皮肤,不会出现异味的**部位。
后来慢慢是为满足恶趣味而强行催发的“猫耳”,“犬尾”。
到现在,“人宠”已经成了地下黑暗组织中贩卖的常见商品,各种千奇百怪的形态层出不穷,甚至出现会有发情期及特殊信息素分泌的专供恶性趣味的“宠奴”。
那都是强行基因嫁接的产物,寿命仅仅短短数年,且终生伴随着身体组织不断溶解重组的痛苦。
陈郁筠竟拿诗兰和这种东西相提并论。
“你疯了是不是?”
你失望地看着他。
叮一声,身后电梯门缓缓打开,陈郁筠眼中笑意消散,透过你冷冷注视着你身后的身影。
似有所感,你侧目望去。
那是诗兰,一手按压着左手手腕汹涌冒血的伤口,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缀满泪珠。
“你也喜欢吗?”她喃喃。
你忽觉牙齿酸痒,忍无可忍地咬牙扭头盯着陈郁筠,只要他敢说个喜欢你就敢一脚踹碎这杂碎的脑袋。
陈郁筠依旧仰身躺在原地,冰冷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只要是你,我都觉得恶心。”
你不明白,收容所里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到如此地步的。
那些你没在诗兰身边的日子,她说是陈郁筠陪她一步一步走过来,那是留在她记忆里的,陈郁筠最好的样子。
乃至于结婚后他无数次出轨,无数次家暴,无数次恶声怒斥她恶心,诗兰都不肯离婚。
她告诉你,再深的情谊到现在都已消磨了个干净,拖着不肯离婚也不过是舍不得他堪比电话号码的存款。
没人比你更了解诗兰,也没人比陈郁筠更了解诗兰爱人时的眼睛,因此世上只有你和陈郁筠知道她在撒谎。
“……”
你沉默地看着陈郁筠,而他冰冷望着诗兰。
直到一只手缓缓握住你的手腕,湿漉漉的触感粘腻,是诗兰渴望爱的心在哭泣,是落于身体外的泪滴。
她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在叫嚣着有多么狂热爱着陈郁筠。
可青梅竹马成怨侣,诗兰却静静睡在收容所的时光里,不肯理朝夕更迭,不愿信真心更变。
诗兰拉着你,沉默地一步一步退出逼仄窒息的电梯轿厢。
一步,一步。
陈郁筠冰冷的脸一点一点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缝隙。
脚下绽开无数苍白花,是诗兰漂亮的眼睛里落下的无数泪水。
电梯一刻不停地下行,身后纤瘦的人影再也支撑不住,在满地血花泪水中缓缓跪坐在地。
“元青,我不明白……我二十八岁,我们在一起二十四年……二十四年怎么说变就变?”
你无法回答她。
那双盈满了水光的眼哀哀望着你,她胡乱摇头,闭目垂眼时接连坠下串珠似的眼泪,颗颗咸涩。
你一手替她死死按着胳膊止血,一手熟练地扯下自己衬衣的下摆,一圈一圈包扎。
“……我能有几个二十四年?元青……我没有做过基因手术呀,可能过不了几年我就要死了呀……我,我还能等他几年呢?”
通红的眼睛里是破碎的灯光,你在她的眼中看见了碎成两个的自己。
“放过自己不行吗?”你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别再互相折磨了,放过彼此,好聚好散不好吗?”
陈郁筠没比诗兰好多少,几乎每一次对诗兰动粗之后他都会被你私下里更甚十倍地报复回去,诗兰被扇巴掌你就断他一条胳膊,诗兰身上落了疤落了淤青你就要在陈郁筠同样的位置留下同样的痕迹。
他从没反抗过。
你能感受到陈郁筠的痛苦。
是的,诗兰的爱是他身上的枷锁,你对此感到畅快,诗兰用爱打造了陈郁筠的囚笼,他越憎恨诗兰,越暴戾地对诗兰拳脚相向那些用爱编织的枷锁越能成为他的刑罚。
他会在诗兰的爱里窒息而死。
“我不要,我花了二十四年陪他从地狱里爬出来,他凭什么甩开我过上好日子呢?”
诗兰喃喃,柔软冰凉的脸缓缓贴在你颈窝。
“我好恨他……可我觉得,每次想下定决心离开他时,他的灵魂都在挽留我,我能感觉得到……”
疯了。
你不堪忍受地闭上眼,头痛。
一手扣在她脑后,你偏头鼻尖抵在她发间轻轻蹭蹭,声音难免沙哑:“那能不能不要让青林关机待命?它清醒着总能保护你。”
每次陈郁筠回家诗兰都会将那赛博爱情强制关机,说她是心虚她却敢明目张胆地在发布会上与青林接吻,你也不太懂她。
“下次,下次会的……”
诗兰蜷缩在你怀里,被雨淋湿的小猫一样将下巴搭在你肩头,鼻音浓重地撒娇:“今晚可不可以不回家?陪陪我,我害怕……”
“好。”你轻叹口气,偏头在她层层发丝掩盖下的耳尖落下安抚的一吻,“现在可以唤醒你的缪斯了吗?我不太会包扎。”
她在你怀里摇了摇头,更深地缩进你颈窝,瓮声瓮气。
“青林会担心……明天再说。”
“我就不会担心吗?诗兰,我很生气。”你难得声音带上肃然怒意,因为很少发脾气,因此诗兰自你怀中抬起头,湿漉漉的脸满是惶然。
她二十八了。
常年的痛苦,无数次情绪崩溃地失眠与自残让原本姣美精致的脸愈显疲态,诗兰的眼尾已经有了细细纹路,她越来越不像记忆里的样子。
原人的苍老和死亡都似乎在一瞬间。
你看着她瞳孔里自己那张一如六年前的脸,忽然觉得疲惫。
以及那股怒气极其轻易地消散。
“对不起,元青。”诗兰因着湿透而更显浓密的睫毛颤抖着,满怀歉疚。
“我知道我很没出息……可我忍不住,我只有你……这家里的每一个摆件都会骂我,我好难过,好难过……”
怀抱里的身体在颤抖,她泣声难抑,“仙人掌骂我是贱人……饮水机说我的腰粗得像水桶,每次郁筠来过之后枕头都会说我该被扔回垃圾桶,我不知道要跟谁说……”
“好了,你只是没吃药……我陪你睡好不好?谁骂你我就把谁弄死。”
你搀扶起她,一边哄一边将她送进卧室。
空荡荡的大床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床被子,枕头被撕扯得不成样,躺在地板上,上面还有喷溅出的血渍。
看上去诗兰和陈郁筠的争执就发生在这里。
草草包扎的手腕在接连不断地渗血,你只能更用力地捏住,自床头的医疗箱中取出微型止血针,小心翼翼按压在伤处。
嗡嗡声悄然响起,微小的医疗装置正在尽职尽责地为诗兰止血。
似乎倦极,她倚在你怀中慢慢睡去,憔悴的眼下一片青黑。
卧室的门被缓缓推开,沉默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
“嘘——”你没回头,一指抵在唇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