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怎样跟你的仿生人**?”
第三十八次格式化失败后,你来到了诗兰的家里——这位让你接下它那个烫手山芋的罪魁祸首还是许多年前初见时候的样子,洒脱潇洒到堪称放浪的地步。
这个问题从好友的嘴巴里问出来时,你略带震惊跟茫然地看向她——笑得歪倒在沙发上的女人颤个不停,像是你的表情是个极为好笑的东西。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她问。
“我为什么要跟一个机器人**,”你难以理解,想了想补充道,“我跟机器人难道会有什么情可调?”
你家那位脾气堪称古怪的仿生人就是眼前的好友自作主张帮你订购的,你至今还能回想起当初,你行尸走肉似地自公司回来,还没来得及脱去身上的实验服就看到门前立着个将近两米高的纸盒,听到你的脚步停在身前,它从纸盒里发出了出厂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好,我的主人。”
实在是耸人听闻。
你自回忆里抽身,却还是没能甩脱那时被那声呼唤激起的一身鸡皮疙瘩,你看着诗兰,略带难以理喻的一瞥。
“只有你这种极端泛灵主义者才会觉得仿生人也有感情,就像你坚称你的抹胸短裙会被仙人掌骂荡。。。服一样。”
“可是我的抹胸短裙是真的会被那该死的仙人掌骂,还有我的牙刷,每天都在说我口腔的味道像八百年的死老鼠。”
诗兰无辜地望着你,像是被你无言的表情打败,漂亮生动的眼睛露出个讨饶的笑容。
“拜托,赛博爱情,柏拉图式感情依托,如果连**都没有那也太无趣了。”
她勾勾手,侍立在她身侧的仿生人便倾身覆去,柔软的眼神望着她。
“青林,说爱我。”
好友的声音漫不经心,属于她的,少年模样青涩腼腆的仿生机器人就轻声应答,“我爱你,小姐。”
你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青林其实并不是最先进的一代陪伴型高智能仿生人,而是这项技术问世后的第一代试用品,那时的诗兰便狂热地追逐起这项在当时的人看来幼稚且只能称作是消遣的项目。
就像那时的人们对“一户一ai”有些嗤之以鼻,同样也没人想得到,青林在诗兰身边一呆就是六年。
无数次翻修,无数次雕琢,它的功能日趋完善,最终定型成了眼前的样子。
柔软的眼眸满含孺慕,少年人流畅的身体线条下覆盖着金属骨骼,拥抱诗兰时却总是最柔软的力度。高挺的鼻梁下是总被人说成寡情的薄唇,可那张薄唇里只会酿出诗兰一人的佳酿。
让她沉沦在名为青林的美梦里,一醉就是六年。
“你和它有赛博爱情,你老公怎么说?”你茫然。
“他?他养在公司的ai助理没比青林低级到哪儿去,何况还有无数基因改造下完美无瑕的莺莺燕燕,”好友抚摸着仿生人的侧脸,眼神温柔,“青林是我的缪斯,你知道缪斯对于一个漫画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缪斯对于好友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太明白,你却有些好奇,这样有些畸形的感情对于仿生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想来也逃不过是混沌的不知所谓,它们只是尽职尽责地听任原代码指派,用精心计算测试过的甜言蜜语来攻破人类心房,像是一个又一个心理医生,用并不地道的“爱”麻痹一个又一个缺失爱的人类。
没有任何一个不缺爱的人类会沉沦在虚拟的赛博爱情。
只是说到底,正如你那场业余的辩论赛上所说过的论点,源代码在某种程度上与人类的多巴胺又有什么差别?一个控制机器,一个控制人类,让再理智的东西都沉沦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中,一个接一个变成蠢货。
这样一想,那一点点的好奇也就烟消云散了。
“清醒点,诗兰。”你叹一声,试图唤醒她。
“为什么要清醒,元青,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能永远保持理智,偶尔也要允许我这样庸俗的人拥有一点点握得住的东西。”
“一个从头到脚都是虚幻的恋人?”
“那些记忆存储在我的心脏和青林的芯片,那就不是虚幻的。”她柔软的手臂勾着青林脖颈,颊与颊贴着。
“青林,告诉元青你是谁?”
“元青,我是小姐最忠心的信徒。我们自小便相识,在收容所的那些年,是我们相依为命度过的。我不能没有小姐,小姐也不能没有我。”
诗兰为他设计了全套的人物背景,六年相处,足够那些细节一遍遍打磨,到现在已经毫无纰漏,经年的洗脑与讲述下,他们好像真的以为那是他们一起经历的记忆。
“我们曾为了逃脱收容所而相约出逃,我们在夏天的雨夜下奔跑,逃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诗兰在画画上很有天赋,她用手中的画笔挣钱养活我们两个。顺理成章地,成年后我们相爱,她很爱我,我很爱她。”青林的声音是那样青春洋溢,充满了幸福,垂眼望着诗兰的眼神柔软到能沁出水来。
那是一具高中生的身体,那是一段平凡且幸福的记忆,如此似乎就够了。足够诗兰沉浸在一场美梦里。
即便你知道那些记忆大部分都是假的。
夏夜的那场出逃,诗兰根本没有成功,你也没有。所有人都困在收容所,十年,二十年。
“够了,诗兰。你该好好休息。”你温柔地起身,手指在诗兰侧脸边垂落的发丝上拂过。
“你要走了吗?元青。”诗兰的眼睛雾蒙蒙,望着你,委屈地蹙了眉。
“还会回来的,明天,或者后天……我想吃樱桃,让你的缪斯替我准备好,好吗?”
不会丢下你的。
你在心里对诗兰说。
“好。”诗兰弯着眼睛笑了,倾身抱你,柔软温热的脸在你侧颊蹭蹭,“早就说过了,我老公的钱,我画画的钱,足够养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累地去工作,你都瘦了。”
“你送我那个机器人之前我还没有这么憔悴过,怪你,送了这么个怪物给我。”
诗兰眯起眼睛,浑不在意,“那就退掉好了,EL的仿生人回收系统很完善了,不会暴露你的**。”
“算了,家里多个会说话的起码热闹一点。”
你淡声拒绝,在她额上落下安抚的一个吻,“我走了。”
离开那大平层之前,隔着渐渐合拢的电梯门,你能看到反光的壁墙上映照出一个跌跌撞撞落下沙发的身影,又被另一道纤细修长的身体牢牢接在怀里。
青林隔着很远的距离向你投来略带隐晦意味的一眼,得益于你历经基因改造后的绝佳视力,你照单全收,并在电梯彻底合拢前同样向他轻蔑一笑。
诗兰是你幼年时期便已相识的好友,准确来说,她老公也是,不过相比诗兰你对她老公并没有什么很深的印象,也因此,你对青林一样没什么好印象。
但是诗兰喜欢他们,你便只能咽下所有不满试着接受,没办法,诗兰是你唯一的朋友。
作为当下正热的少女漫画家,凭借着青林那得天独厚的长相与青涩直白的少年性格,她以此为灵感创作出了无数叫人心头酸涩的少年校园故事,去到任何一家书店都能在最醒目的位置找到她的各部名作。
相比起后面那些人气断崖式增长的漫画书,你其实更喜欢诗兰创作的第一本小册子。
那时的她画风稚嫩,故事走向曲折,结局晦暗不明,不少人说这是她漫画事业上的一条歧途,幸好诗兰小姐及时止损,远离了这条注定名折当下的路子。
很可惜,你很爱它。
走在回家的路上,你下意识拐进了楼下灯光有些灰暗的小书店。
因着你没什么钱,因此住的地方也在舒城的角落,这里生活着的大多是无力接受基因改造的“原人”,因此闹哄哄,乱糟糟,人们难免会患上一些有碍观瞻的小毛病比如爱打嗝放屁,有口气以及脾气暴躁易怒。
孩子们也心气浮躁,没几个真爱看书。
那些属于上层人的东西离他们也太远,书店里只是些不入流的垃圾读物。
三流爱情小说和各种少女漫画是垃圾读物中首当其冲的垃圾,原谅你这么评价诗兰的事业,事实上这样耽溺于情情爱爱玫瑰月光的读物是当下很多自诩理智的“高智人”最嗤之以鼻的东西。
指尖在落了灰的架子上挑挑拣拣,果然,角落里出现那本封面已经刻印在你脑海的小册子。
轻叹口气,你将这个月买的第十三本《鼹鼠的燕子》递给老板,安静的眼望着他苍老浑浊的眼珠。
“这么新,专门进了等我的?”
“是啊,除了你谁还买这本。往后不太好淘了,人气太差,不要往这来找了。嘀——”
虹膜扫描的声音随着他的声音响起,你收好书,指尖在闪烁着确认界面的操作板上利落按下确认,待指纹确认完毕后朝他笑了笑。
“上回你也这么说,书却从来没少过,阿叔,抽空还是去做个检查,你的眼睛看上去越来越不好了。”
病是小病,有些白内障的意思,但是由于接受了基因改造的人越来越多,这样的疾病已经没有太多医院收治了,原人的生存空间在一点一点被挤占,你看着他摇着头的身影,言尽于此再没什么能劝的,最终也只能抱着书离开那件小小的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