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人独行在漆黑夜幕,后知后觉地觉得后悔。
本来是打定主意去弄清楚来龙去脉的,你不想换哥哥,廖停不算最好,可他对你不差。
……都怪他,无缘无故冤枉你,害你深夜跑出家门。荒山上夜枭呼啸冷风习习,被他吓出的一身冷汗遭风一吹就成了浑身炸起的寒毛。
回去吧,不能再往前走了。丢脸事小,一气之下乱跑把自己弄丢事就大了,爸妈本就不喜廖停,届时指不定要怎么奚落他呢……
你慢慢停下。
可是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却没停,你诧异回首,恰见不远处正朝你缓缓走来的身影。
是廖停。
不知道他用和你同频的脚步跟了多久,你竟一无所知。
“委屈了?”
步入深秋的街已渐渐起了冷风,白日里淋漓一场细雨,更添寒凉。
他看了眼垂着头不吭声的你,将身上外套褪下,铺在阴凉的路牙石上,拉你一道坐下。
“没委屈。”
偏开的眼分明已经红透,嘴硬时一点也不理亏。
他轻叹了口气,将你拢进怀里,并不算温热的两颗胸膛贴着彼此,垂首时鼻尖就抵着你额角的碎发,声音穿透颌骨颅骨,哑得人一颗心脏变得酸软。
“没委屈?没委屈怎么掉起泪珠来了。”
冰凉的指尖不敢蹭你眼尾,只是按在眼角轻轻蘸了蘸,抵到唇边尝尝,该是咸涩的泪水味。
他忽地苦笑一声,于是怀抱更紧,在这寒湿秋夜把你紧紧护在胸口里。
“……对不起,冤枉你一场,叫我慌得手电筒都拿不稳,找你的路上摔裂成了蜘蛛网,彻底不亮了。”
你不吭声,他便一遍一遍道歉,少年不急不徐的声音掺着点叹息。
“对不起,好孩子,是我混蛋,乖宝说句话成不成?”
廖停自然不知道你消没消气,总之埋在他怀里的抱怨声中叫他听出了几分娇气。
“好不容易回来见你一趟,你却无缘无故冲我发脾气,就知道说对不起,除了道歉你还知道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廖停低低的声音很认真。
“还知道我的好妹妹没那么生气了对不对?……以后不会离开我这么久了,是不是?”
你自他怀中抬脸,却不察有冰凉的液体坠落在你颊边,湿凉一片。
“你哭了吗?廖停……”你听到了自己柔软的声音,短短的手指费劲在他脸上摸了摸。
廖停的双眼被垂下的碎发遮得严严实实,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沉沉的声音,怅然低落:“是下雨了。”
果然,第二第三滴雨水很快接连落在你的眼皮和鼻尖,他蹲在你身前,再度将你的脑袋拢进怀里。
“眼泪是什么味道的?”他问。
“苦苦的,咸咸的,是耳朵听到了不好听的话,难过地打翻了身体里的盐罐。”你故意用不着调的话逗他,你不信第一滴水是落下的雨滴。这样冤枉你,廖停必须也得哭出来才对得起你受的委屈。
可他只是沉默,把你从地上拉起来,抓起地上已经脏掉的外套罩在你头顶,随后微微躬身将你抱坐在臂弯。
你惊了一下,小心将衣服分到他头顶一半,牢牢攀住他冰冷的脖颈。
“对不起哥哥,我不该跑出来害你也要淋雨。”
“要看不清路了。”他这么说着,却没从衣服下探出头去,反而于一片漆黑中静静看着你,眼神太复杂,你看不懂,只感受到他的鼻尖轻轻抵到你额头,声音低落难过。
“真的不是因为讨厌我才跑出去半年多吗?真的不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想换哥哥吗?”
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呢?小气鬼。
“我劝爸妈让你跟我一起去上学好不好?”
廖停是小气鬼,那你就大度一点哄哄他算了。
那日回家后你和廖停一起病倒了,烧的昏昏沉沉之际你听到父母的长吁短叹。
“这孩子……怎么办?修修倒是还能接着用,但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换一个?”是母亲,什么东西坏了吗?
换这个字刺激到了你的神经,强撑着打起精神继续偷听。
“……还是留着吧,等青青大了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可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再继续下去,你只能再度混混沉沉睡去。
记忆里那是廖停来到这个家后第一次消失这么久。你身子弱,淋了夜雨后有些肺热,妈妈难得请了两天假在家守着你。
你无数次在喝药时问她哥哥去哪儿了。
妈妈只能轻轻笑笑,哄你说哥哥也生病了,要等吃药恢复健康后才能来陪你。
于是你就数着每日喝下去的甜甜的药水等着自己恢复健康的那天——一起淋雨得病,应该也会一起恢复健康吧?
事实上兴许廖停病得比你重,你被送去学校又上了好久的学,被身边的小胖子嘲笑了好久总也做不懂的数学题后,廖停才堪堪好起来。
你也没有再离开过他那么久,因为爸爸妈妈终于结束了繁忙的工作,带着廖停住到山下。
你可以在每天放学后见到廖停,可是他却一天比一天低落,一天比一天阴沉。
你已经长大了,家里那些暗流涌动的僵持和漠视逃不过你的眼睛,你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要如此无视廖停,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别人问起时说你是家中独女。
你无数次向别人解释你还有个哥哥,可所有人都只当你是年纪太小,把幻想和现实混淆。
你扯着认识的朋友来到你家,可是翻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到廖停,也找不到他存在的痕迹。
只有家中只剩你和父母时,廖停才会突然出现,随后站在阴影里阴沉望着你。
他变了。
你清楚地知道,因此而觉得心慌……是因为你说要和他一起上学却没做到因此生气了吗?你不是故意的呀,爸爸妈妈不允许他出门,你已经尽力早点回家陪他了,你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不是吗?
小气鬼廖停。
一天比一天消极,渐渐的也不肯再与你说话,你几乎要被愧疚击溃,只能在父母对你越发过分的偏爱中进你所能去对廖停好一点,更好一点。
小蛋糕分他一半,剩下的你和父母平分;把你最喜欢的玩偶送到他落了薄灰的床上;在六七岁的年纪努力学着做些简单的小点心讨好他。
都是徒劳。
“元青老师……”局促的手掌在你身后不知所措地拍了拍,杨俨叹口气,挠挠头发。
“不想说的话就别再说了,你看上去有些难过。”
是吗?
你面无表情抬眼,看着池水中小心翼翼望着你的S-032。
“S-032其实不太像廖停,它温顺太过,况且还发生了异变。”
杨俨欲言又止,会说话的眼睛瞄你一眼,正好撞上你浮起笑意的眼。
“想说什么说就是了,这么怕我做什么……难不成上次真把你吓到了?”你说的是扯着他工牌说要开除他那次。
杨俨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好奇,从您的话里来看,您哥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你佯装无辜,困惑道:“哪里不同寻常?”
“您没觉得吗?那……那算了。”杨俨闭了嘴,再次低下头去投喂S-032。
不寻常当然是不寻常的,你的哥哥胎死腹中,是连你都清楚的事情。
那当年突兀出现在你面前的廖停又是谁呢?……
你意味深长地看着杨俨的发旋勾唇甜蜜一笑。这些秘密没必要讲给一个单纯可爱的后辈听。
“……这些话说出来好多了……我欠他的,所以想复活他,尽可能地弥补父母给他留下的伤痕,你能明白我的吧?”你收起那张笑脸,略带哀伤地托腮侧目看他。
“当……当然。”他又面红耳赤。
“你很厉害,听说是从我和傅师兄的母校毕业的?”
你换了个话题,笑着歪头看着杨俨。
“嗯。”他不太好意思地腼腆低头,清秀帅气的脸再度染上薄红。
“做过基因手术吗?”你笑着问。
“没有。”他眼中没有骄矜,像是随口说了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实际上你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你的母校几乎是高智人的天下,寻常原人连填报这所高校的机会都没有。
这代表着杨俨继承了比后天手术造就的高智人更加完美的基因。他的父母很可能是接受过早期基因手术的实验品,甚至兴许连他们本身都是高智人留下的后代。
这很罕见,因为大多数高智人获得了完美基因的代价是失去孕育后代的能力,自身永生永世忍受术后感染反应的折磨,无法产生具备活性的生殖细胞。
“你很幸运。”你由衷赞叹。
“是的,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杨俨看着你,眼神一瞬间温柔到有些哀伤。
你佯作未见,拍拍手站起身。
“我还有个会,呆不住。你跟着师兄继续忙吧……师弟。”
杨俨愣住,瞳仁颤动着耳廓再次红了。
你弯腰笑看他,声音温柔。
“希望你的加入能推动我们项目组的研究进展,你会帮到我的,对吗?”
“……嗯!我会努力的。”杨俨睫羽颤抖,用力点了几下脑袋。
你好笑地拍拍他的背,随后转身,路过傅本华时隐晦地与他对望一眼。
傅本华接收到你的信号,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见他明白了你的意思,你唇角笑意更深,大步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