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如故 第6章 十分钟

祭拜过后，我收拾好安序珩的遗物，同母亲告别，回到了A市。

公司上市迫在眉睫，我无心其他。在公司一直加班到深夜，回到公寓时，已是晚11点半。

落地窗下高楼林立，我靠着阳台一角，下意识倒出大把安眠药握在手心，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写着“焦怀柔”三字。铃声唱了三遍，我混着凉水吃下半瓶安眠药。第四遍铃声响起时，我终于滑开屏幕。

接通电话，对面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

“鹤蓝桉！你可算接电话了！你，你现在在哪？”

我疲惫地应答：“在公寓，怎么了。”

“你……”她犹豫了一下，问我，“你今天回稻城了，是不是，你去看他了。”

“……是。”

“鹤蓝桉，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她不安地喘息着，像是害怕着什么。

“呵，我能做什么？”我戏弄地轻笑。

“明天有公司上市的发布会，那关乎你的事业，你不会任性的……对吧？”分明是问句，她的语气却带着极致卑微的请求。

我被激起了特别的反抗欲，疯癫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直到累了：“哈——当然了，柔柔，我不会任性的。”

她看穿了我的谎言，她哭了，很凶地威胁我：“你等我，我现在就过去，你不准做傻事，不准！”

“别过来，不然我现在就跳楼。”我冷冷地说。

“不要，不要，求你……”故友反复地哭，我听着她哭，已经没力气再去安慰。

药物发作，焦怀柔的声音消失了。我的身体飘起来，意识散开来，我又看见他了。

少年就站在那，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身体健康。他仅仅是站在那，我的世界就活起来了。

他笑着问：“桉桉，你怎么在这？”

我说：“我想和你走。”

他不回应，只是拉起我的手慢慢走，像无数个过去，

“你瘦了好多，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我们一起回学校看看吧，你一定很久没去看过了。

听说某人很想吃我做的饭？好啊，我做给你吃，做一辈子。”

我们走到高中校园，阳光正好，梧桐作响。避开吵嚷的学生，穿过热闹的操场，挤进明亮的教室，黑板上的粉笔灰落在他的鼻子上，我笑着帮他抹去。

少年害羞但听话地低下头，他一直看着我，忽然捧起我的脸，追逐我的眼睛，无比真诚、青涩，如初恋：

“鹤同学，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

F市一中迎来了又一批新生，开学典礼之后便开始为期一周的军训。日日在阳光下晒着，同学们怨声载道的同时，常欢闹着聚在一起画符求雨、聊东扯西，素不相识的孩子们在军训的几天里快速熟络起来，建立纯真的友谊。

a1班，是我被分到的班级。我习惯了独来独往，目前熟识的同学只有两人：

焦怀柔，一个可爱蛮横的女孩，是我的同桌。

梁启文，a1班的临时班长。

高中生活比我想的要顺利得多，老师、教练和同学，都不难相处。食堂提供每日的午饭和晚饭，虽然菜品不多，但物美价廉，对此我已满足。军训之余，我便拿课本反复地看，之前已经通读了一遍，读第二遍的时候，我发现研究课后习题也颇有乐趣。

一切顺利，但要说有什么困扰……

“鹤同学——别犯困了，快拿好你的早饭，我们上学去。”

安序珩，我唯一的困扰。

他居然是比我大一届的学长，自开学第一天起，他自说自话地每天和我一起上学，把自己做的热乎乎的饭团塞进我书包里。偶尔被我逃开，他就会径直送到我班里。

“拒绝无效，早饭很重要，必须吃！”他言之凿凿，丝毫不在意班级里的吃瓜同学射过来一道道热切视线。

直到我老老实实吃了早饭，他才满意地点点头，走之前说一句：

“晚上别跑太快，等我放学一起回家。”

按照规定，高二比高一晚十分钟放学。尽管如此，他要求我乖乖在教学楼下等他一起走。

当我据理力争时，他立刻整个人蔫成一只湿漉漉的狐狸，“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啊，我害怕。就当是我每天给你做早饭的回礼，满足我这个小要求，可以吗？”

焦怀柔坐在我旁边啃玉米，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有趣的表情：“他就是（嚼嚼嚼）这么跟你说的？你俩到底是（嚼嚼嚼）什么关（嚼嚼、咽）系？”

可惜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有的只是困扰：“他是个好人，我很感谢他，要说什么关系……普通邻里吧？”

班长梁启文也过来凑热闹，他与每个女同学都能聊得来，短短一周荣获“妇女之友”的称号。他神秘兮兮地挤到焦怀柔耳旁，挤眉弄眼地说：“什么‘普通邻里’，要我说啊，就是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焦怀柔也乐呵呵地回应他：“对对，他就是（啃、嚼嚼嚼）我跟你说的那个（嚼嚼）意思，你别不（嚼嚼）信我。”

“你们俩怎么还当着当事人的面八卦啊，真是过分～”闯入的声音来自一个瘦高的女同学。我记得她，开学典礼上，她代替我作优秀新生代表发言，但抱歉，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我朝焦怀柔眨眨眼寻求帮助，她立马心领神会，笑着跟那个女同学打招呼，

“殷凝同学～早上好呀，吃饭了没？”

我也学着她跟殷凝打招呼，彼此笑过，便是友谊了。

殷凝戴着一副方形银框眼镜，书生气很重，整个人出落地十分漂亮，焦怀柔曾跟我说她长得像一个女明星。

她也高兴地同我打招呼，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扭向了课程和作业。我发现她是在帮我的忙，向她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军训刚刚结束，我们便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中去。周一到周六的课程表从早上7点排到晚上10点，中午有两小时的午休，晚上有一小时晚饭时间，周日休息一天。

时间在紧凑的学习生活中飞跃地极快，转眼间，第一次月考来到眼前。

晚自习的间隙，同学们纷纷趴在书桌上休息。

“怎——么——办——啊！蓝桉蓝桉，快帮帮我，过两天就要考试了，可知识点这么多根本复习不完啊——”焦怀柔靠着我的肩膀，耍无赖地摇来晃去。

我轻点她的脑袋，无情地戳破她：“谁让你总是上课睡觉，下课偷玩手机？”

“哎呀哎呀，我错了嘛～这次月考之后就要选科了，月考成绩关乎分班呢！”她亲密地搂着我的脖子，谄媚又可爱地笑，“好同桌，你就帮我这一次吧，你最好了嘛～”

“好吧，我可以借给你我的复习笔记，反正我也复习得差不多了。”我揉揉她的脑袋，后者立马像只小动物一样服帖地蹭过来。我说，“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谢谢！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焦怀柔，实在是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子。我眯眼笑着，余光瞥见殷凝正面无表情地往这边看。

被我的目光捕捉，她也不躲，施施然向我走来，笑着问：“鹤同学，你打算学文还是学理呢？”

原来她是想问这个，我爽快地回答：“我打算学理。”

“哦，这样啊……”她喃喃自语着，就这样径直离开了。

焦怀柔看看她，又看看我，感到奇怪，“殷凝好像有点奇怪啊，为什么要问你学文学理呢？态度也怪怪的，哼。”

我没有放在心上，便说：“可能只是随口一问吧，反正也不是很私密的问题。”

焦怀柔听我这么说，便也不去想了，话题很快从殷凝身上溜走，“我还没考虑好学文还是学理呢，家里人的意见完全不统一，做工程师的妈让我学理，做语文老师的爸让我学文，叔叔阿姨又……”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她才不得不闭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成为一个“无情的学习机器”——来自她的原话。

放学后，同学们纷纷背起书包，陆陆续续离开了教室，也有少部分同学留在班级里继续学习。而我选择在教室多待十分钟——不是要争分夺秒地刷题，而是为了某人。

焦怀柔背起书包，尽管她常常回到家就把书包扔在一边看小说去了，第二天再把书包原封不动地背回来，少女依然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努力到挑灯夜读的地步。她笑着问我，“今天还是跟他一起走呀？”

她总是以“他”代替某人的名字，让我们的对话显得不言而喻，平添神秘。

不等我回答，焦怀柔便笑闹着跑开了，像是抓住了我的什么小把柄似的洋洋得意。

虽然她爱私下里跟我开玩笑，但从不向他人胡说，听到旁人误解时，还会主动为我辩驳。我便由着她怎么拿我取乐了。

十分钟后，我背起书包离开了教室，慢悠悠地走下楼梯。出教学楼时，正好看见某人从对面高二的教学楼匆匆赶来的身影。他一下子就发现了我，高高举起手朝我挥了挥，示意他看见我了，我跑不掉。

少年快步来到我跟前，微微喘着气，甚至眼镜还没来得及摘——他轻度近视，学习时会戴上眼镜。

九月底的晚风有些凉了，吹起他额前的发丝。

“走吧，回家。”安序珩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