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黎简按时赴约,婆婆像数落自家女儿一般,刚见面就满嘴嗔怪。
“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季茹英捏捏她的胳膊,一脸心疼。
“季遥天天是干啥吃的?那小子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话里话外心偏得不是一点,黎简眉心直跳,边换鞋,一边眼睛不住地往屋里瞟。
不想季茹英眼尖得很,一下看出小夫妻不是一起来的。
“他人呢,你们没开车来啊?”
“哦,我们没一起。他出差去了,今早的飞机才到,这会应该还在路上呢。”
“又出差。”
黎简眼也不眨地说着瞎话。
类似的谎话说多了,她编起借口来越发的得心应手,只不过总要跟那人串个气,便偷偷拿出手机发短信。
“光让我来,你人呢?我跟妈说你出差刚回来,一会到。”
季遥出人意料地秒回,“电梯里。”
她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又不自在起来。
便问季茹英,“宝宝呢?”
“在张尧屋里头睡呢。本来这次商量着要订饭店的,你姐她不知怎么,一直没恢复过来,多多黄疸又才好,咱们呐,就在家里,简单吃个饭得了啊。”
“那我帮你吧妈。”黎简脱了外套,便要往厨房走,被季茹英拽住了。
“哎呀,你就别凑热闹了,我已经叫你爸去德湘轩订菜了,我再洗点水果就成。你们年轻人聊天去吧啊。”
黎简被婆婆身上那种常与说话语气相悖的松弛感逗笑了,不再说什么,转头去找大姑姐。
大姑姐还是温温柔柔地,看见黎简很开心。
黎简瞅了眼宝宝,“哎?感觉跟医院刚出生的时候没怎么变啊,不是说头一个月小孩长得最快吗?”
“这小瓜头,吃了吐吐了吃,闹人着呢!”
张尧撑着手,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她精气神不错,只是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黎简不免担忧地握住她的手,“还疼吗?”
张尧宽慰地笑笑。“还是大出血闹的,伤了根儿。医生嘱咐多休息就好。”
又看向小床上那个刚满月的婴儿,“小家伙不像他哥哥,待在肚子里的时候安静得很,出来的时候反而折腾人。”
话是这么说,但黎简见她眉目舒展,呼吸间都是幸福的味道。
“对了,阿姨身体怎么样?这次也多亏了她。不然我踏进鬼门关的那只脚,可能回不来了。”
黎简忙劝她,“好着呢,放心,她身体比以往好多了,知道我今天来,也问你好呢。”她拍拍张尧的手背,“那天情况那么吓人,换作是陌生人,我妈也是要去献血的,何况咱们这关系。”
张尧接受了这忙不迭的安慰,喟叹道,“也是我幸运,一家子只出了我这一个熊猫血,没想到亲家里也能碰上一个。只是辛苦阿姨了,我让多多爸爸托人从新疆带回来的补品,回头你帮我捎过去哈。”
黎简答应了。
两人寒暄完,一时无话,她便又挪过身去逗宝宝。卧室门没关紧,恰好听得屋外玄关处有动静,男人低沉的嗓音,似在回应季茹英什么。
张尧看黎简仍一动不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着宝宝的脸,虽然满脸笑容,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还没和好啊你俩?”
“什么?”黎简一脸茫然。
“你呀你……”张尧摇了摇头,装作没看见弟妹瞬间有些发红的眼角。
“我比你大得多,也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一向不大愿意听‘过来人’的经验。可是,往往越是朴素的经验之道,越容易成为通往幸福的捷径。”
黎简睫毛颤动着,头扭到一边,悄悄把流到半截的泪水抹掉了,假装不经意地继续听张尧说经。
“我这个弟弟,一圈亲戚里都说他峥嵘有为。不过说句老实话,就这样一个锯嘴葫芦,我们全家,没一个能看透他的。自小,他就一副稳重老派,主意很正的样子,很多时候,甚至能让大人在他面前哑口无言。”
张尧无奈地叹气,“好在啊,他这股聪明劲都用在了正道上,家里也没操过什么心,直到……”
黎简听出谈话正要趋往一个更加真诚的方向,不免心念微动,将胸腔中涌动的酸楚压下一半。
大姑姐继续道,“……五年前,啊,那时候你还没毕业吧。有一段时间,他发了疯一样地工作,问他在干什么,只说跟国企有秘密的合作项目,其余半分也不肯透露。工作就工作吧,可谁像他那样拼命,成天胡子拉碴的没个人样。一开始还知道回家,后来干脆住到单位去了,不是回来拿换洗衣服,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个人影。后来,妈着急了,等他看着正常了一点,便说要给他相亲。这小子,长的一副好模样,说出去谁信呢?二十多岁了,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呢。”
“我跟妈都以为,要说动他可费一番功夫!可你猜怎么着?”
张尧的眼睛亮晶晶的,藏不住的促狭笑意。
“一给他看你的照片,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黎简呆呆地,还没回味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你想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啊?”她不确定地问,说出来又觉得有些自恋,不免赧然。
张尧被可爱得不行,伸手捋了捋黎简耳旁的头发。
“傻妹妹,看照片是第一次见你么?”
第一次见她?
黎简愣住了,反应了一会,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结论。
难道季遥早在认识之前就喜欢上了她?可这也太不符合她对他的认知。
按理说,他们上过一个高中,季遥虽大她两届,但两家人做街坊邻居多年,彼此父母也有往来,那么相亲前,不说能混个脸熟,至少偶打照面之时,也做得个点头之交。
可在黎简看来,她和季遥,咫尺天涯,如果不是她妈妈心血来潮要介绍朋友的儿子,两人充其量也就是距离很近的平行线而已。
究竟什么样的契机,会让他看上自己呢?
胡思乱想间,外面响起了叩门声,轻且急促,仿佛在昭示男人的耐心。
“准备吃饭。”
张尧欢快地应了声,看宝宝睡得很熟,拉起黎简走了出去。
客厅餐桌旁,季遥的父亲张兆谦和季茹英正准备碗筷,季遥端着个杯子,长身倚立在橱柜边,好整以暇地在看鱼缸里父亲添的新鱼苗。
黎简先跟季遥爸爸打了个招呼,就听见张尧热场的惊呼声。
“蟹黄豆腐!爸,还是您懂我!”
“哼哼,美了吧,我专门请老战友用小灶给你做的,知道你馋这口久啦……”□□笑呵呵地看着女儿。
季茹英撇撇嘴,“光想着给闺女开小灶了,我要的油酥海带呢?”
“嗐,今儿灶上人少,又赶上饭点,我让他们做好请跑腿送过来呢。”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黎简脱口道,“我去拿吧。”
一抬头,撞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一段时间不见,眼前的男人清减了不少,面容间尽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熬夜后的疲惫,但季遥偏偏是越颓越好看的类型,如此神色,倒衬得他眉眼越发深邃。
不过几秒钟的对视,黎简觉得脸颊有些发热,迅即垂下眼,匆匆从他身侧走过,像只躲避捕网的蝴蝶。
等回转身来,季遥人已经坐下来,若无其事地在盛汤了。黎简也整理好心情,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大姑姐一定是在逗她开心吧,看见喜欢的人,不应该从眼角眉梢都散发出喜悦吗?怎么季遥每次看着,总是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让人心悸。
正暗自腹诽中,黎简眼前冒出一个红色信封,短暂地停留了一下,越过她滑向了张尧。
“给多多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张尧捏了捏信封,啧啧评价,“舅舅的爱真是简单粗暴啊……”
黎简经此举提醒,也忙从包里抽出提前准备好的东西。
“这是我的那份,希望小多多健康平安地长大啊。”
张尧喜笑颜开。
“那我就替你外甥女收下了,嘻嘻。”
正要去接,半空中一只手拦了下来,“哪有要双份的,贪心。”
大姑姐不甘心,佯怒道,“双份怎么了?舅妈人美心善慷慨大方,哪像你这个舅舅,忒小气。”
“嫌小气,那把我的那份还给我。”
张尧立时把红包揣兜里捂紧,嘴上还是不饶人。
“你是不是嫉妒我们多多?不然,你们也生一个好了,到时候我和你姐夫、爸、妈一人包个大的。”
黎简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无语。心想大姑姐是怎么把话题转到这个方向的,太生硬了。
余光中她感到季遥转头看了她一眼,带着笑意道,“你说的。”
这下,季茹英也忍不住发话了。对抱孙子这事,她有着一般老太太没有的开明,因为年轻时候吃够了做女人的苦,所以一向主张新婚小夫妻多享受生活,真等过够了二人世界再要孩子也不迟。现下看黎简不说话,自忖闺女的话有些失了分寸,开始打起圆场。
“赶紧吃饭吧,你那蟹黄豆腐凉了可就不好吃了。都二胎的妈了,还跟个小孩一样。”
由此,餐桌气氛渐渐低沉,直至众人各怀心事地吃完。
临走前,季茹英还特意把黎简叫到一边,怕她心结未解似的,特意嘱咐道,“你姐就那么一说,她那脾气你知道,高兴起来不过脑,你别放在心上。咱们家啊,不搞催生那一套。你跟季遥,按自己想法商量着来,啊。就是不想要,当什么丁克一族,我们做长辈的,也不会说什么。千万记住,日子是你们两个人的。”
一番话说得黎简差点又热泪盈眶。
季遥是从机场直接赶回来的,离开时还拎着行李,两人只好打车回去。
等车的间隙,黎简忍不住又偷看了他几眼,心想随口编的瞎话,还真让她给说中了。
这次出差他一声招呼没打,要不是在朋友圈刷到他同事发的工作照合影,还以为他被气得离家出走了。
可扪心自问,她一直没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