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禾帧和程剑屏正好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
刚在座位上坐好,一抬头,就见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大道数学题,这两道题越看越熟悉。再低头,哦,桌面上放着一张今天中午才考过的数学卷,辛勤的数学老师依旧准时准点地在一节课的时间里批完了全部试卷。
程剑屏看着试卷上鲜红的数字,扁了扁嘴巴,探过头去看禾帧的那一张卷子,见她只扣了三分,问道:
“小禾,你最后一道题的第二个问解出来了?”
禾帧看着手里的卷子,只错了一道填空题,后面那两道压轴的大题——就是赵老师抄在黑板上的那两道,她得到了两个硕大完整的红对勾。
“都解出来了。”她低声回答,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两个红对勾,一时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初中的时候禾帧的数学成绩相当不错,虽然常常因为马虎粗心丢分,但有一段时间满分几乎是拿到手软,不管大考小考,禾帧每次数学测试的分数都很高。
后来禾帧凭着这点倚仗任性地选择了文科,大学还误打误撞地进了小语种专业,不知不觉间就和数学渐行渐远,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碰过数学题了。
“我以为我解出来了,结果数一算出来就觉得不对劲,你看,是不是很离谱?”
禾帧顺着程剑屏的手指,看了眼她指出的那个数字,是一个分母和分子都很诡异的分数,她完全不知道程剑屏是怎么算出来的。刚想要一笑而过,眼睛却恰好扫过程剑屏上面的那一串计算过程,便不由自主地猜测道:
“那有一个陷阱条件,你是不是没看清楚?”
“啊?什么陷阱?”
“还有公式,这个公式你也写错了。”禾帧又揪出一个错误,“你快点把它改一下,要不然老赵一会儿看见了肯定要罚你默写五十遍。”
“天,我真写错了。这怎么还能错呢?”
听着程剑屏的嘟囔,禾帧把这张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讲台上的赵老师正在总结这次测验的情况,这次测验有不少人都倒在了程剑屏困惑的最后一道题的第二问上。
“这道题确实不好做,还有点超范围,没做出来的同学别沮丧,我自己做的时候也想了有一会儿。”赵老师笑眯眯的,一张圆脸看上去分外和蔼可亲,“咱们班做出来的比我预想的还多几个,不错,要再接再厉!我还要特别表扬一下两个人啊——”
“禾帧和余恒,这两个同学不仅都做对了,还用了和答案不一样的解法,想法挺巧的,我试了一下,他俩的解法差不多,比答案给出来的还简便些。”
程剑屏用袖口很有点“欲盖弥彰”意味地遮着嘴巴,用极小的声音问禾帧:
“余恒——是不是就是咱们班上学期期末考年级第一那个?”
禾帧还没来得及欣喜自己的脑子里仍有着完整且清晰的初中知识储备,就感觉自已被赵老师和程剑屏的话同时沉沉击中了后脑,明明只是两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她却觉得如遭槌击,震得头昏眼花,目眩神迷。
试卷下垫着的课本封面上一笔一画地标注着“七年级下学期”,初一的新学期才开始不久,窗外的花坛里还残留着去年的雪,而沉默寡言地坐在讲台旁的独座,在班级里足足无声无息了半年的余恒将将展露头角,拿到了他的第一个年级第一。
现在的禾帧和余恒,还只是连名字都记得不太清楚的、没有交集的普通同学。
“是,就是他,他的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
禾帧笑了笑,抓着卷子的一角,从手心沁出的冷汗浸湿了纸张。
程剑屏睁大眼睛,不知道是惊讶于余恒的成绩,还是诧异禾帧关注这个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同学。重来一次的禾帧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趣味,她知道程剑屏一定想不到,一年之后的程剑屏会比任何人都关注余恒的成绩,因为她和他的分数十次有六次相差25分。程剑屏在很长一段时间固执地认为余恒伙同禾帧对她下了什么咒术。
“上学期没少叫禾帧同学上来讲题,这一次咱们换个人吧,余恒,你来讲行不行?”
“别紧张,大大方方的,你看人家禾帧讲了那么多次,你一个大小伙子,题都做出来了,还能讲不了了?”
赵老师向禾帧投来充满调侃意味的一眼,她的“爱说话”一早在各位科任老师那里都排上了名号,只是具体表现形式不同,在数学老师这里算是比较好的一种——能讲题、爱讲题。
她感觉自己的整张脸都在发烫,或许是太久没有过这种“被关注”的感觉了,也可能是她正竭力把自己的视线控制在赵老师身上,不敢向讲台旁边偏上一分一毫,这对她而言无疑太过刻意又太过吃力。
但禾帧的逃避显然是掩耳盗铃式的无用功。
讲台旁那个她不停尝试遗忘的人站起来,僵硬生硬地答道:
“我能讲。”
看着他从粉笔盒里取出一根全新的粉笔,禾帧便垂下眼,盯着面前的试卷,如果一定要说重来一次的好处,那可能就是她并没有忘记初中的知识,只是看着这些题,她的脑海里就自动浮上一个个公式和知识点。这可能也不算什么好处,禾帧又想,这些本来就是初中的她掌握的。
好吧,看来就算她的八点档生活拐入了小说轨道,也没能是爽文背景,她注定和暴富无缘,但也不至于成绩直线下滑,没有学上。
“这道题要考的主要是这部分,只要带入这个公式,然后——”
其实也勉强有一点金手指,禾帧牢牢盯着桌子上的试卷,仿佛上面写着明天的彩票中奖号码,至少她知道小语种是天坑,学什么也不能学小语种。
“这个条件没有用,是陷阱,避开它——”
如果她还能记得一点俄语就好了。
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一道应用题上,她每次答这种大题的时候布局都很不合理,总是搞得很局促。
俄语的高考题比英语简单得多,要是换成考俄语肯定会轻松一些,可惜她一点俄语也不记得了。
“最后的得出的答案就是这个。”
禾帧放下手里的卷子,被她握住的那一角皱皱巴巴,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课桌上,而应该待在废纸篓。
“余恒同学——”
赵老师好像在尽力寻找一些温和的词汇,他平时说话总有点直,不过眼下他显然不想挫伤第一次讲题的余恒的信心,含蓄地道:
“余恒同学还需要再锻炼一下,讲得有点太精炼了。”他拍了拍余恒的肩膀,示意余恒回到座位上去。
“我讲一下答案那种解法,和黑板上这种比起来有点复杂,但是更好理解一点——”
她的余光捕捉到他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忍不住做贼心虚似地悄悄瞥向他的背影,然而禾帧的视线将一扫到余恒身上,就见他忽地一回身,两人的直直撞了个正着!
以禾帧自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自知之明”,她非常确信在那短暂的一两秒里,她不争气的整张脸红透了。
余恒很快挪开视线,面色毫无变化,弯下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一块橡皮。
禾帧把脸埋进手掌里,前所未有的羞窘牢牢围住她。她企图找出一个同样难堪的瞬间“以毒攻毒”式地安慰自己,但她的大脑已经完全宕机,无法运转了。
她再一次坚定地告诉自己,她和余恒现在是陌生的普通同学,未来也应该是陌生的普通同学,她不应该让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再度重演,她不应该……不应该再打扰余恒了……
“看来会做题不代表会讲题。”程剑屏小声感叹道,她又用按动笔戳了戳禾帧。
“别走神别走神,考得好也不能不听课。”
“听着呢,没走神。”
狡辩的禾帧只敢把一双眼睛露出来,她的脸还是很烫,以程剑屏的个性,发现她的脸突然这么红绝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给不出答案的禾帧唯有遮掩。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你是不是地理课真做什么梦给你吓住了,用不用我给你叫叫魂?”
程剑屏狐疑地瞧着她,这份久违且略显陌生的关心让禾帧有点不知所措。她含含糊糊地道:
“是做了个噩梦,再过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什么梦?”程剑屏来了兴致,看了一眼掉过头去讲倒数第二道题的赵老师,她压低声音道:
“下课别跑,跟我好好说说,我给你解梦。”
坐在她背后的郑如意突然戳了程剑屏后背一下,力道似乎很大,程剑屏的表情狰狞了一瞬。
郑如意低声警告:“别说话了程剑屏,吵死个人!”
程剑屏回过头玩闹似地朝郑如意狠狠瞪去一眼。
郑如意嗔骂:“可真是近墨者黑!”
说完这句,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禾帧,却见平日里爆竹一样一点就着的“禾大小姐”毫无反应,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这倒是把郑如意自己给气着了。
禾帧完全没把程剑屏和郑如意的这桩笑闹放在心上。
她正慢慢地捋着褶皱的试卷角,明明答应了程剑屏好好听课,也一再劝说自己放弃他,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当初余恒给她讲题的时候就没有这么枯燥,这么“精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