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淼回到诊室,一口气喝完了手中的冰美式,眉头也不皱一下,即便苦味在整个口腔泛开。
她不是一个会把情绪带到工作上的人,所以在接诊前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
自打和孟嘉谦相遇后,卓淼发现自己碰见熟人的概率变大了。
夜里下班站在路边打车,一辆粉色的跑车毫无预兆停在面前,她正疑惑着,副驾驶的车窗就降了下来,紧接着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中。
程若绮精致出挑的面庞中挂着明媚的笑,讲话时语气中并没有隔着几年时间的陌生,相反有着一如过往的熟稔:“嗨,卓淼,上车吧,咱俩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卓淼没理由拒绝,点点头,伸出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探身坐进去。
“好久不见,若绮。”
程若绮仔细打量了眼多年未见的卓淼,乌眸黑发红唇,白白净净的一张俏脸,要说和七年前有什么不同,就是气质上少了一点清冷,多了几分知性温柔。
她脚踩油门,挑眉详装生气道:“太不够意思了哈,回国了都不联系我们,要不是嘉谦和我说在医院见着你了,都没人知道你在北城呢。”
卓淼解释:“刚回来比较忙。”
程若绮笑得俏皮:“好咯,原谅你。”
她们驱车去了一家咖啡馆,各自点了杯饮品,坐着聊了会儿自己和这些年身边人的变化。
“当年咱们那一拨人里,就我要先成家了。余渡还单着,成天正事不干,一门心思放在他那些车上,想抱孙子的余阿姨气得要和他断绝关系了。关恒倒是一直在干正事,早些年自己创立的游戏公司也准备在明年上市了,感情方面,”说到这里,程若绮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她喝了口拿铁,忽而换了个人说,“卓淼,你和我哥还没见吧?”
卓淼知道程若绮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最终的目的无非就是刚才抛出的问题。
她端起桌上的热饮,下班时感觉到身体微弱的异样,去厕所一看才发现生理期提前来了,还好她习惯了来前一周就做准备。
当年卓淼痛经痛得厉害,晏西繁让人专门来给她开了副调理的药方喝,这些年确实是好了很多。
“早上在医院偶然遇上了,他和你姥爷一起。”她平静地问:“晏老,是身体上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她下午本是要去心内科询问的,但后来想想这种行为未免有些奇怪。
“说是前天早上醒来心脏忽然跳得很快,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家里那小姑娘别总气他就行。”程若绮把话题带回去,“要是瞧见我姥爷了,那指定也见着邹然了吧。”
“邹然?”问出后,卓淼想起了站在晏老身旁的年轻女人。
程若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看了看卓淼,然后说:“嗯,她是我姥爷一个旧相识的孙女,两位老人家正打算要把邹然和我哥凑一起呢。”
卓淼听后神色未变,动作轻缓地将杯子放回桌面,接着手很条件反射插入了外衣口袋里,触碰着里面的东西,冰冰凉凉的触感令她头脑百倍清醒。
“知根知底,挺好的。”她的语气很淡,根本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程若绮耸耸肩,低头盯着小勺子在杯子里转啊转,鼻尖若有似无轻叹出了一口气。
是啊,这都七年时间过去了,大家估计该忘记的都忘了,十八、九岁时的情爱,谁会惦记这么久。这几年她哥醉心于事业,她还以为是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但今晚在晏家吃饭,她观察发现晏西繁就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要真还在意卓淼,不至于这么冷静吧。
“既然这样,那我婚礼你可得一定来啊。”程若绮从包里拿出一份请柬,“嘉谦和我说你没空,得开会,会议是白天开对吧,那正好,我是在晚上办婚礼,都不耽误。”
卓淼微抿唇,正要开口,又听对面人说:“就冲咱俩当年那关系,你要因为晏西繁而错过见证我的婚礼,那我可真会伤心啊。再说了,难道你不想见见嘉意,当年你走,小姑娘可是抱着我哭了一宿。”
卓淼莞尔,收下了程若绮递过来的婚礼请柬。
又聊了会后,孟嘉谦的查岗电话来了。
在程若绮接听时,卓淼扭头看向外面街道,眉目微低,掩饰着眸中的黯然。
她把从口袋中拿出来的那枚银色指环在右手食指上套进又取出,来来回回几次后停下,指腹摩挲着指环外圈的凹凸不平处,那里刻着几个字。
这枚戒指,是晏西繁送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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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若绮把卓淼送到她居住的公寓楼下才回去。
卓淼目送着车子消失在暗色渐浓的夜幕,北城早晚温差大,今晚的风有点强,上衣单薄的她抱紧双臂,独自在风中吹了十几分钟的凉风。
晏西繁神色冷然凝望着不远处的女人,暖黄灯光洒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从后面看过去,她单薄高挑的背影在此时显得尤为落寞。
早上在医院他根本没落下什么东西,但也没有去做什么,只是在天台上连着抽了两根烟。
烟,他已经很多年没再碰过了,隔着久远的时间肺部再次吸入烟味,那种感觉已和从前完全不同。
烟是如此,人也是如此。
小区巡逻的保安路过瞧见了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的卓淼,这姑娘他认识,上回小区里一小孩膝盖摔出血,还是她帮忙包扎的。
“卓医生,才下班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卓淼的思绪,她看向来人,而后笑笑:“对,刚回来。大叔,今天是您值班呢。”
大叔点头:“是啊,正巡逻着。您快回去吧,待会可能要下雨咯,最近天气阴晴不定的。”
卓淼点点头,随手拨了拨被风吹得凌乱的额发,转身后正要走,抬眼的刹那间,忽地就望进一双深邃而又疏冷的眼瞳中。
她心头猛地跳动了下,整个人定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动作上的反应,只看着那双眼睛的主人正迈着慢条斯理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过来。
“卓淼?”,晏西繁英俊淡然的面孔中浮现出点疑惑,似在确认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待走近后,卓淼发愣的脸庞清晰呈现在眼前了,他唇角扯出抹慵懒随意的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卓淼唇抿紧,没说话,就这样沉默地盯着晏西繁。
她是在认真去看这张隔了七年才正式见的脸,同时心里并不信早上晏西繁真的没注意到她。
没得到面前人的回答,晏西繁的笑容慢慢消失,下颌微绷,索性低垂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回视着卓淼。
面前的女人像是从未变过,不说话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但只要那双眼睛朝着你看,要是没有极强自制力,就会和当年的他一样,她即使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都无法对她生起气,就心甘情愿去宠着、惯着。
可他未必还是当年的晏西繁。
“怎么,去了趟国外,听不懂中文了?”
卓淼视线挪开,落在晏西繁的黑色夹克衫上,所有情绪收回心底,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晏西繁又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并未达眼底,淡声道:“是挺久,卓医生。”
卓淼确定早上那一面彼此都认出了对方,现在突然面对面,接下来是继续寒暄吗?
可似乎也没什么好寒暄的,她顿了顿,疑惑起晏西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问了出来。
这边距离晏家、晏氏集团或是晏西繁曾经住的地方都很远,况且他身边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不太可能会住在这带。
“有事。”他回答得很简略。
卓淼自然是不会自恋到觉得他是特地过来找她,可晏西繁眉微挑,说出的话显然是故意去误会了她的想法。
“以为我是来这里找你的?”
卓淼身高也有一百六十八公分,在女生堆里算不上矮,而眼前人似乎和七年前相比又高了许多,以前晏西繁怕她总是抬头会累着,所以习惯低头或者微弯着腰来和她说话,如今他只是懒懒散散耷拉下眼皮,居高临下看着她。
她微仰起脸,平静地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晏西繁闻言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倒是变幽默了。”
卓淼清楚,那笑里的成分倒是嘲讽居多。
刚才说话间,晏西繁不着痕迹地瞥了下卓淼拎着包的右手,手指干干净净,并没佩戴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公寓楼一楼楼梯间的自动感应灯亮了起来,同时有一道身影跑了下来,走出门口时喊了声“西繁”。
卓淼微怔。
晏西繁瞧她一眼,“余渡,还认识么?”
“当然。”卓淼稍微歪了歪头,避开挡住她视线的高大身影,看向朝这边走过来的男人。
“西繁?你站这里干嘛?”余渡边往身上穿外套,边阔步走到晏西繁身边,很快就注意到他对面站着的人,出于好奇随意打量了下,紧接着就惊讶地瞪大眼,“阿淼?”
卓淼脸上挂起了笑容:“余渡,久违了。”
晏西繁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唇,还以为她是不会笑了。
“唉哟我去,你还真回来了。”余渡朗声笑道,“出息啊,学成归国了,那时还以为你会定居在那边呢,回来多久了?”
“一个来月。”卓淼回答。
站这里越久就越冷,她衬衫领口被风吹开,凉风从锁骨处灌入,冷得卓淼再次抱住了胳膊肘。
余渡挑眉,口气还是和当年那样,自然随意而又吊儿郎当:“得,回来一个月都不联系我们,您是真不把我们当朋友啊。”
大家像是都没变,变得只有她和晏西繁,陌生了。
晏西繁察觉到卓淼的动作,条件反射想脱下自己的外套,手往上抬了下后,他忽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立即就收了回去。
“走了。”这话是对着还想寒暄的余渡讲得,语气听着多少有些不耐,晏西繁不知是在气自己下意识的反应,还是觉得卓淼的笑容刺眼。
“诶?就走了?”余渡不太乐意,他还想和卓淼多说几句呢,况且......他瞅了瞅晏西繁,抿着唇,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这哥们是真想走?
不过确实是赶时间,余渡要了卓淼的手机号码,“行,那我俩先走了,那边还有事儿呢。改天等你有空,咱几个聚聚,给你接风洗尘。”
卓淼眼尾余光扫了眼立在一旁的男人,然后点头,淡笑着和他们摆手再见。
看着卓淼上楼后,余渡长臂搭上晏西繁的肩,表情贱兮兮的:“给哥们一句实话,你是不是早知道人家住这里?”
他们今晚确实有个局,但余渡晚饭后觉得头晕,就在群里推了,也没往余家去,开老远的车跑来他房产里最不起眼的地方睡大觉。哪知睡一半就接到晏西繁的电话,说是要过来接他,人来了也不上楼,非要在楼下干等。
晏西繁没说话,来到车前,拉开车门,接着按住余渡的肩,用力把人往驾驶座塞,动作一气呵成。
余渡瞪眼:“我服,你非要来接我,还得我开车?”
嘴上埋怨,手却很诚实系起了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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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局结束已是凌晨。
晏西繁没有去自己的住处,让司机把车开回了晏家。
他今晚喝了不少,不过没到喝醉的程度,头脑保持着清醒。
进到院子里瞧见还亮着灯的客厅,问了从厨房出来的女佣,得知老爷子还没睡,他回房换了件衣服后去了客厅。
晏老独自坐在茶台前,精神看着很好。
晏西繁走过去,“爷爷,这个点了怎么还没睡?”
“茶喝多了,难睡。”晏老指指台面的空茶壶,“来,让爷爷尝尝你泡得茶。”
晏西繁在老爷子对面的红木圆凳上坐下,“您这是想以毒攻毒?”
晏老说:“反正也是难睡,我看你也肯定是睡不着,倒不如咱爷俩坐这喝喝茶,聊聊天。”
晏西繁手法娴熟泡着茶,闻言只笑笑:“行,您想聊什么,尽管说,明早那会议我让助理通知把时间往后挪挪。”
喝上了孙子泡得茶,这相当不错的口感令晏老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你觉得小然怎么样?”
晏西繁给晏老斟着茶,不解地问:“小然?”
晏老“啧”了声,“邹然,你邹爷爷孙女,不都和人姑娘见两次面了吗?”虽然是在医院见。
那姑娘这两天特地从江城过来的,去医院也跟着,虽没有忙前忙后的地步,但人看着就很不错,比那些想着和晏家攀上关系的名门小姐要好太多。
想到在医院碰见的卓淼,晏老神色微敛,严肃道:“你也到可以结婚的年纪了,想当初你爸他,一到能领证结婚的年龄就拉着你妈去民政局,没两年就生了你姐,包括你姐,不也早早就结了?现在就连若绮都比你先一步。”
晏西繁给自己也斟了杯茶,慢悠悠喝了口,唇角噙着笑说:“是余姨今天又来家里了?”
余渡他妈这两年也不知怎么回事,除了爱给亲儿子催婚,还连带着折腾晏西繁,她那样子似乎比晏家的长辈还急。
晏老拧眉:“你甭管这个,我就问你,喜不喜欢小然,我可听老邹说,小然还小的时候就看过你照片,那时就和老邹吵着长大后要嫁给你。”
晏西繁面色淡淡:“邹小姐人自然是很好的,但我和她总共也没说话几句话,您想让我在短时间内就喜欢上一个人,这要求未免过分了。”
“这有什么难?感情可以培养,我和你奶奶当年不就是商业联姻,相处多了迟早都会有感情。”
“在我这儿可真行不通。”对晏西繁来说,感情就是第一眼的事情,他无法用自己的一生去赌能不能够日久生情。
况且如今的晏氏根本不需要用联姻来稳固,和谁结婚这个事儿,完全可以由着自己做主。
晏老放茶杯的力气大了些,整个客厅“嘭”一声响,他冷着脸说:“我还不知道你?还在惦记着几年前给嘉意当家教的那姑娘了是吧?”
“您多想了。”晏西繁漆黑的眼眸望向院子里的那颗光秃秃的柿子树,波澜不惊说着。
晏老不置可否地哼笑:“你最好是没有,身为晏家的男人在感情上就要有男子气概,果断点,别老想着去纠缠一个不要你的女人。”
晏西繁:“......”当年是谁因为他的奶奶要闹离婚而罢工一个月回家哄老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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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婚礼当日。
卓淼结束白天的事情,回家换了套衣服,正打算出门打车时,多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素颜,这几晚熬了夜,气色有些差。
她触摸了下脸颊,随后在梳妆台前坐下,画了眉,涂抹了些口红,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整个人看起来清丽脱俗。
办婚礼的酒店是北城最顶级的,从里到外的所有布置都是程若绮喜欢的风格,但策划和筹备人只有新郎孟嘉谦,大到场地和宾客,小到每位客人用餐的筷子这些,全都是他亲力亲为。
孟父孟母乃至整个孟家都很重视这个程若绮这个儿媳妇,先不说程家后面是家世闻名整个北城的晏家了,就拿自家儿子孟家谦来说,这可是他打小就偷摸喜欢的姑娘,盼了多少年才娶回家的,他们自然是会把人姑娘捧在手心里。
卓淼在出租车上接了个医院的电话,在酒店旁边的过道接了会儿才结束通话,她把手机放回包里,踩着少穿的高跟鞋往酒店大厅去。
距离婚礼开始还挺长时间的,进去的宾客很多,皆是穿着正式。门口一幅巨大的迎宾海报,新娘貌美娇艳,新郎高大帅气。
卓淼记得,孟嘉谦实际年龄比程若绮小了两岁,听说还在上小学时为了能和喜欢的“姐姐”同一年级,哭着央求父母找关系让他跳级呢。
正要抬脚往里面走,后面忽然传来的声音成功绊住了她。
“西繁哥,我们现在才进去应该不晚吧?都怪我不会开车,还麻烦你去接。”
“不晚。”
去接邹然还是晏老给晏西繁派得“任务”,不说未来能不能成为一家人,但这好歹是他老友的孙女,大老远过来一趟,可不能够怠慢啊。
明知没必要,可卓淼还是转过了身,看着缓缓走来的一男一女。
穿淡粉色小礼服的女人她见过,也就是程若绮所说家里人要给晏西繁撮合的邹然。
他们走在一起,不算太亲密,肩膀间保持着正常的社交距离,女生仰头看着晏西繁说话,而他会礼貌地、微微侧着脸去听,这一幕看起来和谐且又美好。
卓淼的情绪隐没在傍晚的夕阳中,眼睛被光照射着即将要变得酸胀模糊,她暗自将手握成拳,可正要收回目光转身的那瞬,晏西繁却与她对上了视线。
他眼中饱含着极致的冷静与淡漠,卓淼心中的酸涩逐渐侵蚀了理智,她忽然就无法克制住自己,目光笔直地盯着晏西繁。
而晏西繁却没再看她,携着佳人与她擦肩而过,留给她的只有那些无法和过去一笔勾销的痛。
下章进入大学线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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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法忽略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