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齐出轨了。
得知这个消息前,我经历了一场人流手术,被医生告知今后再也无法生育。
我无力地靠在床头,面色发白,眼神麻木地盯着天花板,思绪似乎还沉浸在手术台上的疼痛中。
远处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消息提示音格外响亮,一接着一条,我烦躁地拿起手机往墙上一砸。
手机摔得四分五裂世界彻底安静,空气中还弥漫着未散去的香烟味。
几分钟前,我无意瞥了眼陈齐落在陪护椅上的手机。
一位备注为“YW”的卡通小猫头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我本不信女人的第六感,我信他。可再次弹出的消息让我不得不违背内心,探身将手机拿过来。
陈齐年的手机密码是我的生日,这么多年从未变过,输入密码直接就进入微信聊天页面。
最新的一条是带着可爱小猫表情包。
【YW;想你了,阿齐。】
我用极短的时间看完他保留下来的聊天记录,划到最后新的消息弹了出来。
【YW;下雪了,要过来喝一杯热茶吗?】
这时我才恍惚发觉窗外早已落满屋檐的雪,和陈齐出轨这个事实。
“怎么了?”手机撞击墙壁的声音有些大,陈齐听到动静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平静地走到我面前:“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回答,他走到病床前,帮我把掉落的被子捡起来,重新盖好。
我扯下身上的被子,冷静地看着他,近距离地对视,我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慌乱,反而有种陌生的无可奈何。
看吧,他对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我轻轻地说了句;我们离婚吧。''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毫无威慑力。
陈齐年神色一顿手停在半空中,半晌僵硬地缩回,脸上露出有些勉强的笑;“万万,抱歉。最近工作太忙疏忽了你,以后再慢慢补偿好不好。”
见我不回答,他脸上的笑没了,握紧我的手,放在手里搓了搓;“孩子没了没关系我们都不怪你,咱们现在把身体养好,以后还能再要。”
语气依旧温柔,可我偏偏从中听出了责怪。
“你不一直想去巴黎,等你出院了我带你去玩玩散散心,你不想去我就在家陪你,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清汤面好不好。”
“我什么答应你,能不能别拿离婚开玩笑。”
他明知故问地绕开所有,却又将我心里所有的伤痛全都挖出来,摆在外面,撒上盐,疼痛消失了又放回去,任血液流通再次阵痛。
我抽回手自嘲般笑笑,眼前的人忽然好陌生,日夜相处十七年的丈夫忽然变得好陌生,说得我都矫揉造作似的。
我还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给我解释,安慰我。
可不是,他早就变了。
早就变了……
那是少年的他爱我时,会说的做的,而现在的他已不再年少,也不再爱。
2
我们相识在十五岁那年夏天,一个夏日气温高达四十几度的小镇,炎热的天气让人如蝉一样聒噪,在滚滚热浪里心跳不由得加快速度。
十五岁那年夏天,我中考失利,被父母送到外婆所在的小镇上读高中。
那天阳光很刺眼,吸进去的空气都是烫的,蝉躲在树荫里鸣个不停,我心烦意乱。
整理好房间后我站在阳台上看四处的风景,视线掠过无意间和篮球场肆意奔跑的少年撞上。
就是这么巧的缘分,明明他是举着球上篮,神情应该专注才对,明明我要转身,视线应该快速收回才对。
可偏偏我们就是对上了,我们之间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只要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就会自动连接,什么也不用做不用说直接就将我们拉近了。
视线相撞两人皆是一愣,开启一场很漫长的相望,时间像是在此刻静止,直到眼皮撑不住才缓缓收回。
也是那一眼,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期待他来打球,一天往窗外看八百遍。
心里出现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无比期待他来打球想时时刻刻见到他,却又在他出现时变得害怕,迅速躲起来,趴在角落里像偷窥狂一样拿着舅舅不要的望远镜看他。
我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可能是身上不合身的裙子,也可能是被外婆剪缺的刘海,或者是这个夏天晒得有点黑的皮肤……
身上的一切都有不能光明正大站出来的理由。
偶尔也会有大胆的时刻,我站在阳台上视线毫无预兆地和他对上,短暂的停留又迅速移开。
我羞红了脸,他脚步乱了。
有时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很有默契,因为只要他在,我往阳台上一走,必定会迎来一场对视。
我用一个鸡腿从邻居小男孩口中问出他的名字。
名字有点奇怪他叫陈七。
七?谁会用数字取名字,但还怪好听的。
那晚我的练字本上全是他的名字,满满当当写了三页,看着眼前歪歪扭扭的字体。人生十五年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字难看,有想练字的想法。
之前别人说我字写得难看我都我行我素,管你怎么觉得,反正我自己喜欢。
现在忽然觉得他的名字被我写出来是一种耻辱,这么好看的几个字,怎么能用这么丑陋的笔画描绘。
从那晚开始我每天坚持练五页字帖,外加写一页他名字。
就这样我们视线隔着午后阳光、晚霞、朝阳、雨幕、度过这个漫长了炎热的夏。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很明确地肯定,身上的躁动不是因为天气,我是在为你。我的心在为你跳动,我的思想裹挟着你的背影,在脑海里悄悄开辟名为喜欢的天地。
然后想圈住你。
开学要住宿,正当我为以后很难再见到他而难过时,后背被轻轻拍了拍,我回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一道视线。
我还以为是想多了出现的幻觉,怔愣的看了许久,直到他的声音响起,说出他的名字。
“同学你好,我叫陈齐。”少年的双眸明亮澄澈,伸出手臂面上是爽朗地笑。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他,那双眼睛果然好看。
我好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快速有力地一下下震着我,滚烫的气息攀上脸颊。我从混乱的思绪中反应过来抬起手,轻轻地和她握上;“林一万。”
陈齐收回手,嘴角笑意未减;“我知道“万事顺意”的万。”
我一下愣住,看见他笑后也跟着笑。
我的名字取得很随意,出生时是剖宫产花了一万块钱。
在得知是个我是女孩后,奶奶非常生气,当场指着护士怀里的我破口大骂;“败家丫头出生就花老子一万,以后还得了,生的什么孩子啊,简直就是讨债鬼。”
之后办出生证明时,奶奶非要给我叫林搭万,在老家的意思就是赔了一万。
后来是工作人员打错了字,才有了现在的“林一万”这个名字。
为此奶奶还怨恨了很久很久,逢人就说我出生花了她家一万块,一出生就花了这么大一笔,以后不知道还要坑她家多少。
小时候很喜欢大家叫我一万,当时的一万元很多是我爸妈半年的工资,我一直以为我的名字是很珍贵的意思,之后长大明白由来就再也不喜欢。
读书时班上的同学不叫我名字,称呼我为;“一万块”。
即使知道他们没有什么恶意,但我心里莫名地就对他们产生了疏离,这导致我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和他就这样认识,成了不算朋友的朋友。
我知道我们能成为朋友,但我不想和他当朋友。
3
很巧的是我们是同班同学,还是前后桌。
我也是那一天才知道,写了一个暑假两本练习本的名字写错了。
是陈、齐,不是陈七。
陈齐。
我在本子上了个正确的,但也好起码第一次写他真名时是工工整整的。
一场高一军训,让陈齐在学校人尽皆知。而我作为他靠窗的前桌,则是不停地帮他接收来自不同年纪不同类型女生的爱慕之心。
而这一切的起因是军训演练时不知是哪位学姐,拍了张陈齐年站军姿的照片发在表白墙上捞人。
少年身姿挺拔,五官立体明了,皮肤白皙,留着这个时期不流行的寸头,站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后来这张照片被学校看到,拿着去当仪容仪表的典范。新生开学典礼上还特意让陈齐上台,当着全校的面约束男生的发型着装。
可谓是男生恨死,女生爱死。
当今天的十七封情书递跟前,我明显有些不耐烦,转头把情书拍在他桌子上;“陈齐!”
“嗯。”陈齐年像是刚睡醒,声音带着懒懒的调调。
还真有抚平人心的功能。
“叫爹,干嘛。”
原本火消了大半,听到他这句话火气更旺了,心里都准备好措辞了,正想开口大骂他一顿时,脑袋忽然被轻轻碰一下,我一下失了言语。
他的手在我头上挥了挥,拿下一根小小的树杈在手里转转跟我邀功;“看,小树杈,我帮你来下来了。”
随后,他又笑得一本正经问;“万万同学,叫我有事么。”
我沉默了心里的火瞬间熄灭,快速移开视线,低下头脸颊烫得厉害;“没,没什么,你的情书。”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又颇为可惜地加上一句;“不是你写的啊。”
年少时的心思总是藏不住。
即使费心隐藏,但只要对上对方眼神,所有秘密瞬间如瀑布般全部倾泻而下。
我们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在社交软件上,我会自然地对屏幕那头的他说,想你、一起听歌、能多聊一会吗?等会儿再睡、晚安.......
半夜一起打游戏、悄悄地把头像改成情侣的、叫对方自己取的昵称,聊到凌晨依旧恋恋不舍,因为你想听早安,而特意地早起,什么都想和你分享,就算一片树叶也能聊上半天……
而在学校我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同桌宋佳佳说这种关系叫;“暧昧。”
要么对方也喜欢你,要么他就是个渣男。
陈齐年也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可能吧,也不可能。
4
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近一个月的时间,万圣节那天是我生日。
正好学校放假,中心广场有节日活动,好几个朋友商量着给我过一个不一样的生日。
我们去服装店租了服饰。
我扮演爱丽丝,陈齐扮演兔子先生拉比。
朋友见到我们的装扮起哄声不断,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和撮合。
“哟,怎么回事啊。”
“我们都扮鬼,你们俩整的什么。”
“对啊,故意孤立我们是吧。”
“唉,前后桌果然不一样。”
“走走走,我们不跟他们一起。”
我满脸羞涩,余光悄悄看向陈齐,他眼神看向别处,嘴角却在微微地上扬。
这本书我看过,我们俩是情侣角色。
广场上很热闹,走在路上时不时会有丧尸从背后跳出来吓你一跳,在服装的衬托下大家彻底放飞自我。
走着走着,就剩我和陈齐年,气氛有些尴尬,我假装好奇地四处乱看。
越往前走人越多,挤来挤去我勉勉强强能跟上陈齐脚步。
前面有人摆着小摊,卖自制的万圣节糖果,很畅销四周围满了人。
正当我担心会不会和陈齐走散时,忽然我垂在身侧的手被拉起。
陈齐的声音很平常;“人很多别丢了。”
我低着头看着我们拉紧的手,脸上泛起潮红,少年的掌心炽热,正好包裹住我的寒冷,他身子微微挡在我前面,挡住人流也挡住了风声。
心跳那样的快,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再次抬头看向走在我前面的他,真想让世界在此刻停止,只有我和他,拉着手一起走过这个美好夜晚,和以后的每个明天。
广场中心有一座假桥,由于在合欢树下,引来不少情侣拍婚纱照。
渐渐地这座桥也演变为大家口中的情人桥,后来又有人说,只要走过这座情人桥就能永远在一起。
在快到桥边时陈齐忽然停下,松开了我的手。
我茫然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眸,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这是要跟我.......
陈齐低头看着我,嘴角扬着笑;“万万,新的一岁想谈一场恋爱吗?”
砰——砰——砰——
我的心跳早已迫不及待。急切得好像再说。
要是和你我想。
顿了片刻后陈齐再次开口是我想要的答案;“和我。”
那晚的星星很亮,月亮也很亮,周围霓虹闪烁,可这些都不及少年眼里流露出的赤诚闪耀。
我们再次牵起手以情侣的名义,走过那座有美好祝愿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