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赴年去世的那一天,他送给谈礼的那个镯子,原本好好躺在柜子里,突然断成了两截。
谈礼突然觉得他走得好干脆,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他们不是朋友吗?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没有说过一句再见。八年里,他在角落见不得光,而她也没有见过他长大后的样子。
他们的记忆都停留在那年的十八岁。
谈礼是从那天开始突然生病的,连医院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是心病。
她的身体开始逐渐虚弱,脸色惨白,像当年的林赴年。
她无法面对这个事实,到底是怎样一个过分的她,能这么恶毒地说他会不得好死,又是怎么样的一个她,在他最爱自己的那段岁月里怨他、恨他。
满腔的愧疚和悔意充斥在她的身心。
十年了,他们早没了江中懵懂的那份喜欢。
她只有对林赴年数不清的愧疚,这种情愫将长达一生。
徐落沉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拿了一封信递给虚谈礼
一封带着血的信,曾被他至死都紧紧压在胸口。
他有话想对她说,可她永远也听不到了。
白纸上的文字冰冷,谈礼常想,为什么林赴年不想想,也许自己也有话想对他说。
……
那封信被揭开后,没人知道里面的内容,只有她重新开始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他们第一次一起去看了林赴年。
江中的四个人,终于在十年后聚齐。
只是林赴年,在那个冷冰冰的地下。
墓园里,曾经骄傲鲜活的少年好像就在他们的面前。
灰白照片上的人浅浅地笑着,露出那对好看的梨涡,他还是十七八岁的那个样子。
鲜活的少年分明还在昨日,只是此刻成为一座冷冰冰的墓碑。
墓碑不会讲话,谈礼却怔在原地,眼泪无声地决堤。
江源和江云生把时间留给了她们两个女生。
他们走到一边,江源从口袋里递了一根烟给他,问他:“你真的就不打算告诉谈礼了?”
江云生接过那根烟,无奈地指了指外面的禁止吸烟标志,听到江源的问题后,目光才有些落寞。他的语气淡淡的,心里却已经有了决定:“没什么好说的,她已经觉得自己那么对不起他了,何必还要再加个我。”
江云生笑了笑,他们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了谈礼,唯独隐瞒了当年林赴年帮他追谈礼的事,以及相亲那次。
那个人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唯独将自己从她的世界里摘了出去。
江云生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现在挺幸福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不必对不起他,因为他在婚前就知道了一切,她向自己坦白的一切。
他是自愿的。
而且谈礼和他在一起,也是他的幸运。
“哈哈。”江源听他的话笑了声,“看来林赴年的确没看错人。”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目光却停留在不远处的徐落沉身上,她还在哭。自从林赴年生病后,她就总是哭个不停。
“我会对谈礼好的。”
“那最好了,你要是对她不好,林赴年那小子说不定做鬼都不放过你。”江源绷着脸,语气让人极其不舒服。
“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江云生坚定地承诺。
可江源不是林赴年,他才不想听到谈礼幸福的字眼。
所以,江源不理他了,只是转着头,继续看着徐落沉走神。
江云生知道他一直对谈礼心中有怨,干脆也不说这事了。
这件事,好像谁都没有错,又好像一切都是错。
他抬头顺着江源的目光看去,心底了然,问:“不说我了。你们呢?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在一起?”
江源身体一僵,随后低下头自嘲着笑了声:“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为什么?”
“因为……”他语气顿了顿,声音生硬,泛着苦味,“她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话落,周围起了一阵风。
江云生错愕的表情和他苦涩的笑夹杂在风里,吹向不远处。
他们其实都是一群很会演戏的演员。
十年一场戏,可有些人的戏,在很早就开始了。
他们是朋友,可又卑劣地在背后爱了很久。
风声依旧在推动所有人的故事线,唯独在林赴年那一角停了下来。
可其他人的时间不曾停止。
他们的生命里就像是有一场大风,风起云涌,白发染上一头黑发,十八岁那年的他们,都在跟着时间变化,变老。只有林赴年一个人永远年轻了。
“所以……那封信里又到底写了什么啊?”
风止,身边这个和谈礼高中时候长得有七八分像的女孩子,开口好奇地问着她。
徐落沉的回忆被打断。
她猛地抬头,望向医院玻璃窗内反光的自己一怔——白发苍苍,佝偻矮小的身体,脸上皱纹遍布。
这是林赴年去世的第四十年,他们也终于老了。
自从林赴年走后,他们三个人就各奔东西。
谈礼三十二岁那年,在舞台上摔伤了腿,她不能再继续跳舞了。
也是在那一年,江源去了国外定居。徐落沉在俞镇结婚生子,慢慢就只剩下她还和谈礼联系着。
曾经的江中四人组,也消失在了岁月里。
徐落沉很少见到江源,他心里始终怨恨着谈礼,他们都明白。
只有在林赴年忌日那一天时,他们三个人才会不约而同地前往,见到彼此,沉默着不讲话。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想陪着林赴年独自说说话。
很多时候,徐落沉会想,如果他还在,一定也不希望他们这样吧。
可是他们中间隔着他的死亡,当年的四个人,再也回不去了。
谈礼每一年去,都是盯着他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抿着嘴沉默。
江源见她那样,就更加生气。
他在气,因为谈礼这些年里从来没提过林赴年一个字,她结婚生子,过着自己的一生。
他生气谈礼怎么可以忘记林赴年。
可徐落沉不那么觉得,因为每一年林赴年的忌日,来墓园最早的那个人都是谈礼。
从林赴年死后,时间就像是开了加速器,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老,林赴年的样子,也越来越模糊。
林赴年死去的第四十年,谈礼也病倒了。这一年,她被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症。
她在病床上恍惚地谈起了很多人,唯独没有提到过林赴年的名字。
“徐奶奶?你怎么不说话啊,你知道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吗?”
旁边的小姑娘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徐落沉回过头看着小姑娘的脸,有些恍惚、感慨。
真是隔辈像,谈礼这个外孙女,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那份信的内容,大概只有你外婆和他知道了。 ”徐落沉轻轻摇了一下头,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褶皱的手。
“不过啊,你少在你外婆面前提这个,不仅仅是这封信,还有樱花、大海这种字眼,都不能提,知道吗,免得刺激到你外婆。”徐落沉拍了拍眼前小姑娘的脑袋,叫她少八卦。
徐落沉原本也只是想嘱咐这小姑娘一声,却没想到被小姑娘缠着,一坐就是一下午。
这小丫头也是快要十九岁的人了,长得像谈礼,性子却十分欢脱。
徐落沉也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一直对这些陈年往事好奇,她被缠得没办法了,才在某一个午后,说起几十年前的事情。
那些年的事情就像是一场大梦,明明说痛苦都会随着时间过去,她却觉得痛苦在时间里发酵,那些感情让人越来越痛。
她想起了林赴年,想起十八岁的那个他。
他们都变老了,只有他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小姑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地点着头,不解:“知道了啊,不过听你讲完,既然那个林爷爷也是外婆的朋友,还对外婆那么好,为什么不能提啊?”
闻言,徐落沉脸上的笑僵住,她没说明具体的原因,只说:“你外婆这些年总在自责里活着,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就让她忘了吧。”
因为谈礼的病,他们都努力避开关于林赴年的事情。
她的情况不大好,最近出现了阶段性的遗忘所有人的情况。
谈礼也许今天还记得徐落沉,但明天就会忘记她。
谈礼精神恍惚,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医生告诉他们,谈礼这样子下去,是活不久了。
这一年,他们年老,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
徐落沉沉着脸,打通了江源的电话,要他赶紧回来。
他是被徐落沉硬拉着来的病房,病房里有不少人,床上的人白发苍苍,睁开眼睛迷糊地盯着徐落沉和江源。
她已经不认识任何人了,任由女儿、外孙女怎么哭喊,她眼底始终都是迷茫。
直到看到他们两个人进来的时候,谈礼嘴里嘟哝着什么,声音很轻,她苍老的声音喊着他们的名字:“落沉,江源,你们来了啊。”
她还记得他们。
谈礼见到他们,眼底终于亮起光,继续问着:“林赴年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过来?”
她好像看不出眼前两人的年龄。
病房里的其他人在听到林赴年的名字后,一时都怔在了原地。
谈礼看面前的两个人不讲话,声音更急了:“他是不是在大学很忙啊,怎么那么久都不来,我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
徐落沉和江源彻底僵在了原地。
谈礼的记忆最后停在了她十八岁那年。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她会把记忆停留在那么痛苦的一年里。
他们也没有想到,她会自己说起林赴年。
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只记得那一年的他们三个人。
那是谈礼在生病后的第一次提到林赴年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落沉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声音哽咽着:“他……最近是挺忙的,得过几天才能来见你了啊。”
“是吗……”谈礼的眼神空洞,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可又想不起来,只能作罢,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要让他来啊,我还在等他,我有话要对他说。”她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神色呆滞。
徐落沉和江源一脸紧绷。
他们以为她很快就会再次忘记这件事,毕竟她记忆乱窜,不是第一次了。
可谈礼这次没有,她只记得十八岁那年的事情了。
这三个人是她贫瘠的青春里最好的朋友,她谁也没有忘记。
后来谈礼的器官开始衰竭,全靠输液吊着最后一口气。
可她每天都在问他们林赴年怎么还不来。
哪怕现在这么痛苦,她还是不愿意走。
“病人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她全身的器官都在衰竭,到后面会更加痛苦。”江云生他们三个人站在病房门口,低着头听着医生的话,脸上凝重。
“病人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愿没有完成,她在强撑着,一直打止疼针也不是办法。尽量替病人完成未了的心愿吧,别让她继续痛苦下去了……”
他们都明白,谈礼的生命已经到了极限。
可她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他们知道是什么。
医生走后,江云生他们三个人佝偻着背,看着彼此欲言又止。
“我早就说了,你就应该直接告诉她,告诉她林赴年早就死了,何必到现在还要骗她。她是在自欺欺人吗?”最后是江源憋不下去了,语气不善,想私自做主进病房告诉谈礼一切真相。
“江源!”徐落沉见状,连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着急,“你别这么冲动行不行啊,我们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能让她见到林赴年吗?你明明知道她永远都见不到他了。”江源面色难看,提到林赴年,语气更是激动:“不只是她,我们也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他大声地冲徐落沉吼着,两人一大把年纪,却在病房门口说红了眼。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江云生见他们又要剑拔弩张起来,无奈地开口阻止他们。
“我去告诉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垂下松弛的眼睛,眼底是显眼的痛苦和挣扎。他不想让谈礼走,可她实在太痛苦了。
江云生走进病房的时候,谈礼眼神呆滞地看了他一眼。
他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坐下,动作温柔地握住她苍老的手:“阿礼……好久没和你好好说说话了。”
谈礼张了张嘴,无法回答。
江云生见她这样,眼睛瞬间通红,声音都在抖:“这些年,你过得很累吧。”
作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也是最疼爱外孙女的外婆,她的身上,被安了很多道枷锁,可她一直都在尽责地做到最好。
但她并没有那么快乐,他知道。
她一直在那份愧疚里自责,哪怕她从来没有说过。
“这么多年里,因为有你,我过得很幸福。”
他紧紧握着谈礼的手,眼角笑出皱纹与泪花,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曾经我总以为,爱情该是自私的独属,因为爱让人变得斤斤计较,变得什么事情都无法退步。我自认为是真的很爱你,爱到我觉得没有人能与我相比,直到……我知道了他的存在。”
说到这儿,江云生话语一顿,随即无奈似的笑了声:“我发现我怎么都没有办法比过他。他爱你,爱到无私,爱到成全,爱到可以放手。我才发现,和他比起来,我的爱真是不值一提。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够爱人爱到那样的程度。”他说得苦涩,却又已经知足,“但我想,我已经很幸运了。能和你度过一生,我已经知足了。所以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我希望……你不再是我的妻子,也不是孩子们的妈妈和外婆,我想你做回你自己,去做回那个十八岁的谈礼吧。”
江云生知道,在江中的那三年,一定是谈礼生命里最重要的三年,不然她不会到此刻都只记得那段时光里的事。
她遇到了他们,也在贫瘠无望的岁月里窥见过光。
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希望谈礼能做回她自己,他想让她自由自在地离开。
谈礼听着他的话蹙了蹙眉,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云生却紧紧握着她的手,眼泪滑过他沧桑的脸,一滴滴砸在谈礼的手上。
他们两个人的表情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他继续声音沙哑地说着话,好像要在今天把一切都说给她听。
“我这一辈子,已经足够幸福了。”
他哭着又笑,想起这些年的日子,他真的很幸福了。
“所以下辈子,我就不和他争你了,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去找他,记得要早点儿找到他。”江云生说完,笑着流泪。
他不想贪心,这辈子足够了,下辈子,是属于他们的。
谈礼抬眼,不解地盯着他,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人却很熟悉。
他的额头死死地抵在谈礼的手上,他又哭又笑,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谈礼还在等,可是他们都不能再这样看她痛苦下去了。
哪怕他再不舍,他也硬逼着自己开口:“阿礼,所以……如果现在你觉得太累了,那就走吧,别硬撑着了。我想,他应该……也等你很久了。”
他应该在那边等你很久了。
江云生的声音不断传进她的耳朵,可是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是突然模糊地意识到,也许,她要等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她好像等不到他了。可是她……她还不能走,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谈礼意识到这一点,费力地张着嘴开口,声音虚弱到听不清:“可是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她睁大眼,目光呆滞地盯着医院的天花板,眼角滑过一行泪,心里像是失去了什么。
她声音颤抖:“我还要……还要和他说声对不起……”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了,她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她有愧于他,她要和他亲口说声“对不起”。
可是,她等不到了,林赴年永远都不会来了。
江云生和她讲完那些话后,谈礼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在梦里,她终于见到了林赴年。
少年笑了笑,一如当年。
那一年的林赴年十八岁,身体健康,不会生病,不会死去,恣意又青春。
前方的他冲她招着手,脸颊两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谈礼想起昏迷前那番话。
“他应该……也等你很久了。”
于是她想问他,是不是等她很久了。可他好像能洞悉她心里的一切一般。
少年摇了摇头,轻声说着:“不久,只要是等你,多久我都会等。”
她听着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又哭了,她真的好想和他好好地说句对不起。
她要道歉,她心里有愧,她做错了太多事情。
可林赴年只是看着她,目光里有着不属于十八岁的他会有的情绪。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声音却沙哑了。他问她,这几十年里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谈礼哭着不停点头,面前的人似乎这才终于满意。
他释怀地笑着:“你过得好,就好。”话落,他随着风慢慢消失。
谈礼想要伸手抓住他,可怎么做都来不及。
在风里,她也终于看见梦境里的自己,枯瘦如柴的身体,脸上爬满了皱纹,像是斑驳的裂痕,她原来已经这么老了。
谈礼终于想起来了一切,原来他早就死了,死在了很多年前。
压抑的情绪撕裂着她的身体,她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谈礼撕扯着嗓子,声音破碎:“林赴年,你怎么……不老啊。”
我都那么老了,你怎么……不老啊。
冰冷的机械突然急促地叫了起来,病房内一时大乱,哭声和抢救声四溢。
谈礼的耳边只有海的声音。
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失控,狂风呼啸,海水涨潮,海浪一层一层用力地拍打着礁石,翻腾着泡沫,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击碎。
谈礼笑了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了。她不害怕,只想见到他一定要和他好好说句对不起。
他们没说过再见,也一定会再见的。
海边乌云密布,雷声不止,如同她前半段人生,灰暗不堪。
而有人闯入了那里,把她推向了天亮的一刻。而那个人永远留在了黑暗里。
现在,她要去找他了。
“林赴年,我来见你了。”
她这一生圆满,却终生有遗憾。
徐落沉和江源就站在病房门口,他们听见了江云生和谈礼说的话,也听见了谈礼想说的那句对不起。
他们才明白,原来她死撑着痛苦到现在,都是为了和林赴年说声对不起。
“可他是林赴年啊,又怎么会怪她啊。”徐落沉哭着,心里百感交集。
林赴年永远都不会怪谈礼的。
他似乎是注定为她而生,为她而活的。他从来没有怪过她,他只怪过自己,怪自己不能有一个好的身体。
江源仍旧站在原地不讲话,他垂着头,死死咬着牙,眼睛猩红。
他们都没有忘记林赴年,从来都没有过。
那天,时间像是又重叠了,他们两个人又站在冰冷的医院长廊,如当年般,送走了他们的另一个朋友。
……
他们见惯了生离死别,可还是会心痛。
江源望着病房,目光不明,半晌,他突然想起江云生的那番话,开口问:“你说人真的有下辈子吗?”
“我不知道。”徐落沉神情恍惚地摇着头。
“那如果有下辈子,你说,他们两个,真的还会再遇见吗?”江源问她,好像想确定什么。
徐落沉听着江源的话,望着医院长廊叹了口气,脑子里闪过一幅画面,她陡然想起了什么。那是林赴年死前的最后一天。
他拖着残败的身体,硬是要爬上俞镇的那座名山。
林赴年的身体早就撑不下去了,可他不愿意借助缆车。他像是认准了,要死磕到底,一定要三跪九叩,亲自爬上山。
那座山并不算陡峭,她和江源还有林织一路轮流扶着他,在太阳下山前,他终于爬上了山顶。
他穿着单薄的黑色衬衫,脸庞瘦削、惨白,额头冒着一层冷汗。那件衬衫已经遮不住他瘦骨嶙峋的身体。
到山顶的时候,他轻喘着气,嘴唇泛白。
山顶寺庙边祈福的人不少,纷纷好奇地望着他。
林赴年以前经常来,这边的住持都认识他。
“施主……又来为你嘴里的那位女士祈福吗?”住持忙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是……这次,是为了我自己来的。”他摇着头,声音轻得快要听不清。
可他还在坚持着,一步步艰难地走向寺庙的正殿。
江源想扶他,他却拒绝了,他扶着墙一步又一步地走过去。
他每走一步,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疼。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他背后已经有一大片的汗渍,几乎站不住。
他几乎是摔在蒲团上的,一只手手掌撑着地,江源他们急匆匆地跑过来,却见他竭力地撑直身体,双手颤抖着合十,紧闭双眼,额头的汗珠顺着他挺拔的鼻梁滑下,砸在地上。
到底是什么值得他今天这样不要命了似的爬上山来?
徐落沉和林织都背过身,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哭声。
林赴年虔诚地跪下,他在请求一个愿,一个……他唯一能寄托的愿。
“苍天在上,我残病之身,本该早早入土,却到今日,仍有一个私心。”他在心里紧紧地默念着,身边好似起了一阵风。
林赴年艰难地睁开眼,转头望向自己空落落的旁边,眼前似乎浮现出当年他们一起祈福的场景。
谈礼和他齐齐跪在蒲团上,她就在他的旁边,许完愿,笑着问他:“林赴年,你许了什么愿啊?”
她明艳地冲他笑,于是他也笑了。他想把她永远记在自己的心里。
他不想忘记她,也不会忘记她。他要许的愿,也永远都和她有关。
他恍惚地眨着酸涩的眼睛,他们这辈子没缘分,他也没资格站在她的身边。
所以……他就不求这辈子了。
“求佛祖保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求您保佑我……”他盯着风消失的方向,终于低下头,肩膀打战,他瘦削的脸上滑过一行泪,开口的声音卑微恳求,混杂在风声里喧嚣。
“保佑我和她,下辈子……再相见。”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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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