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就像是被人摁了加速器。
她却只觉得时间漫长,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那是一年十二月,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谈礼在病床上躺了小半年,腿上的伤才稍好了些,但她现在还是不能站立太久。
她也和林赴年慢慢断开了联络,很多事情她都只能从徐落沉那边知道。
但她还来不及为这段关系的临近冰点而难过,外婆又出事了。
照理谈礼外婆在医院住院观察了小半年,前几个月里一切都好,到12月天冷,她的身体情况突然变得不好,外婆年纪大了,又总在为这个家操劳,她的身体很虚弱,开过一次刀后更甚,
手术的后遗症在她年迈的身体上发作,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
每一天他们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的,空不下剩余的时间来管谈礼。
她也干着着急,可是行动不便又不好去添乱。
眼看着十二月过去了一大半,外婆的身体还是不见好,她也越来越焦虑。
担心和害怕的情绪开始在深夜里发酵,她又在失眠,梦里总会梦到她被推下楼梯的那一幕,沈辞高高在上地站在楼梯上,她冲她讥讽地笑着。
然后画面又倏然一转,变成了躺在血泊里的沈榆,又变成了倒在地上的外婆。
她再次陷入无数个噩梦,开始吃不下饭,有时候严重起来,连喝水都会吐。
谈礼的情况不太好,复建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她在强撑着过着浑浑噩噩的每一天,沈鸿他们都很忙,谈芝也是,所以最近她的复建都是护士扶着她去的。
他们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习惯性地忽略她。
哪怕是关心,也不过是她刚出事那阵子,他们会殷勤些,后面也就那样了,恢复如常。
也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谈礼翻着手机上的联系人,手指总会习惯性地点开林赴年的微信聊天界面。
她很想问问他,最近情况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可是打着的字永远都只停留在草稿箱里,她没发出去过。
不知道该怎么问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好像怎么样都不合适,她来不及做任何事,这段关系就已经走到了背道而驰的地步。
于是她又和以前一样,身边空无一人,没人再知道她心里的平脊荒芜。
-
他们四个人再见面是在十二月的中旬。
徐落沉他们大学都放了假,本来就担心外婆的三个人,一回苏城就急赶忙慌地来到了医院。
十二月中旬,苏城冬天的冷空气来袭,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阴冷,林赴年他们三个人顶着一身雨水进病房门。
他们走进病房的时候,谈礼正坐在病床边和外婆说着话,今天难得外婆精神好。
她手里削着水果,听见门开的声音抬起头,和站在门外的三人对视上。
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再见到林赴年。
一切就像是恍如隔世般,病房内的节能灯亮的晃眼,窗外的天空上遍布着一大片的乌云,乌云把整个天空都给埋了起来,无故生出几分压抑的气息来。
头顶天花板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谈礼愣愣地坐在病床边看着他,看着站在病房门口的人,他穿了很厚的一件羽绒服,里面还搭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看着有些臃肿,光线打在他的脸上,他的下巴尖了很多,眼下一大片乌青,脸颊两边瘦的有点脱相。
谈礼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盯着他,眼底闪过一些不解。
而林赴年难得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眼神也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们两个人都瘦了很多,她的脸色因为整晚整晚的失眠,和难捱的复健变得越来越憔悴,她本来就白,现在脸上呈现着一层病态的白。
她是个病号,可是林赴年不是。
他们两个瘦的都不对劲的人齐齐地看向彼此,林赴年看见她眼底的不解,以及不措。
他们好像很久没见了,见到对方这样,都有些不知所措。
“小林啊,你们来了啊,”在这会,谈礼外婆也看见他们,笑着开口打破了眼下凝固奇怪的气氛,她冲着林赴年三个人抬了抬手:“快过来,我老婆子也好久没见你们了哦,快来让外婆看看。”
“外婆,你身体怎么样啊,我们都想死你了。”徐落沉第一个跑过去,拉住面前老人的手,她看着外婆皱巴巴的手上无数个小针口,眼睛又一酸。
“外婆没事,你们别担心啊。”老人家苍白的脸上笑的和蔼慈祥,声音极温柔地安慰着她,时不时也说几句江源和林赴年。
“小林啊,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怎么瘦了那么多啊。”谈礼外婆眼底含笑,目光慢慢扫过面前三人的身上,看到林赴年时她嘴角的笑才一顿。
外婆的话音刚落,徐落沉和江源也纷纷看向他,只是他们的眼神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的慌。
林赴年被这话狠狠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半响也没回答出来个答案。
最后还是徐落沉替他说的原因:“是啊是啊,外婆我和你说,最近林赴年他在大学可忙了,我们都见不到他几次的,所以你看看,人都累虚脱了。
你说是不是啊江源。”
徐落沉说完,还揪了一把江源的胳膊,力气有点大,江源疼的直蹙眉,他忍着痛跟着附和:“是是是,阿林你注意啊,别那么累了。”
“再忙也不能这样啊,小林啊,你再忙也要好好吃饭知道吗,再这么瘦下去不行的。”外婆听了他们几个的话,心里的担心依旧没散去,她老人家开口严肃,苦口婆心地嘱咐他。
这些温暖的关心让他有些怔,他低下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苦笑了声,点头答应:“外婆,您放心,不用担心我。”
“你们啊,一个个都成年了是大人了,还那么不管不顾自己的身体,不只是小林啊,还有你们两个,也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知道啦外婆,您放心吧。”
......
谈礼外婆又拉着他们几个人嘱咐了好几句,最后都连着谈礼一起说起来了。
直到她老人家说着说着吃的药药性上来了,开始犯困,他们四个人才退出病房。
谈礼起身的时候,林赴年就站在她边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着她,可动作停在空中又僵住了。
徐落沉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先一步过来扶起谈礼。
他们四个人走出了病房,在病房门口说了会话。
大部分都是徐落沉在说自己最近的生活,江源偶尔插一嘴,提到大学的话题,林赴年抿着嘴依旧沉默。
徐落沉说了很多话,试图缓解他们间尴尬奇怪的气氛,可她说了很多,大家都还是勉强笑着。
她见状才终于闭了嘴,他们四个人间恢复了刚才的沉寂,徐落沉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莫名鼻子一酸,大概她也很想回到以前的那个时候吧。
那个时候大家一起去烧烤店,帮林赴年和谈礼兼职。
他们一起出去玩,出去吃饭,哪怕身上也没什么钱,又或是一起讲题上下学,一起过着普通又安逸的生活。
可事到如今,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日子,也变成了不可得的奢望。
半响,徐落沉抬起头,看了江源一眼,下一刻他们两都默契地说有事要先走,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了谈礼和林赴年。
外面这会又下起了雨,雨声打在医院窗外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你.....”
“你......”
他们默契地顺着雨声一起开口,说着话,两人都一愣。
随后谈礼才笑了,她转头看着他,声音有些哽咽:“最近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你呢?”他瘦削的脸上难得笑着,露出那对好看的梨涡,他再反问她。
谈礼却盯着他脸上两边的梨涡有些发怔,一切都明明是一样的,可是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他的笑,无端让她看出几分悲伤来。
“我也挺好的。”她心里笑着自己的莫名其妙,明明面前的人天天朋友圈都过得有滋有味的,大学生活丰富又充实。
她怎么会觉得他不高兴呢。
“那就好。”他看着谈礼消瘦的脸抿了抿嘴,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他们间的关系,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无话不说,变得无话可说。
问出口的话,也早变成了这些尴尬的寒暄。
问完那几句话,两人又恢复了刚才的沉默。
气氛一度又僵持住了,他们都不知道能对对方说什么。
谈礼看他低头缄默的样子,心里一闷。
“你就没什么想问问我的吗?”
比如问问我的情况,问问我身体恢复的好不好,腿伤怎么样了。
“想不到该问什么。”他声音冰冷的没有温度,却又的确是如实回答。
他们真的早就不是半年前知无不言的那个关系了。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谈礼不止一次在深夜里回想,可是不管她怎么想,都想不到那个具体的答案。
林赴年的话就像是一把刀,刺进了她本就溃烂不堪的身体里。
谈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表情都错愕。
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不会这么说的。
他会拉着谈礼,和她不停说着自己的大学生活,然后鼓励她,陪着她。
可他没有,他们只是失去联系,单方面的失去联络。
在医院长廊静寂的环境下,她鼓起勇气问出口的话,被狠狠堵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问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继续僵住。
直到隔壁病房内传出电视的声音。
“中央气象台报道,苏城本周即将迎来大雪......请广大市民注意保暖......”
苏城要下雪了。
电视里播音报道的声音不断传出病房,“在此插播一条新闻消息,江城城南的大海在本月出现涨潮情况......”
后面的声音她听不清了,大概是隔壁病房调低了电视音量。
江城,大海......
她就抓到了这么几个关键词,距离上次他们偷跑出去看海,好像还不是很遥远,可谈礼却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心里想着那场海,想要开口,但话还没来得及说,林赴年就起身要走了。
“你等等!”谈礼急的抓住了他衣角,眼前陡然一红,嘴边的话声线都在抖:“林赴年,当时说好以后我们要一起去看海的,我们还会一起去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听着可怜又沙哑,林赴年被她拉住转头,看见她红肿着眼睛,她的眼里带着害怕和恳求。
林赴年被她恳切期盼的目光烫的心里一怔,她的手还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衣服,整个人不安又惊慌。
她在问自己,可又好像在求他答应。
他也没有办法对谈礼这样的目光说不,两人僵持下,最后是他妥协。
他重重叹了口气,眼底一暗:“嗯,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看海。”
“好,一言为定,你不要食言。”她听到他的话直点头,表情又哭又笑,脸上的滚烫泪水砸在地上,狼狈又可怜。
林赴年见她这样,心里一苦,他不受控制地抬起手,用手的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声音温柔又干涩:“好,那你一定要好好治病。
我不会食言。”
“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复健的,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他点着头,勉强笑了笑:“好。”
在那个医院的夜晚,外面大雨滂沱。
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对方撒了几个谎。
谈礼那时候以为只有自己说了谎,因为她过得不好。
只是到了后来她才知道。
原来他也撒谎了。
他骗了她,他食言了。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