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初最后的那一番话,谈礼还是没有回答。
她知道这一定是林赴年拜托林文初说的,他估计是觉得自己嘴笨,特地拜托林文初来开导开导她。可这些开导的话对她来说是没有用的。
那些深夜年岁里滋生的伤疤,不会因为一番开导就豁然开朗。
她只是觉得自己更不堪了,好像无论别人想怎么救她,她都爬不上去了。
她坏掉了,她好不起来了。
俞镇街上很安静,也没有什么人。
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在家里,一家几口其乐融融地呆在一起。
她一个人走在漫无目的的街上,精神都有点恍惚。
手腕上的新伤不合时宜的开始泛痛,带在她手腕边的那个银镯子就像是一个笑话。
银镯子有保佑平安的意思。
可是她自己都在伤害自己,又到底怎么平安。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呢?谈礼抬起头想。
冬天的天暗的很快,今天早上好像还下了雨,现在是下午五点,外边灰蒙蒙的,原本应该湛蓝的天空此刻被一大片乌云遮了个彻底,她现在就像是身处在动画故事里的灰色世界,看不见任何除却灰色以外的色彩。
但她也分不清,是不是她太悲观了,所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好暗好暗。
在灰暗的小巷子口,周围很安静,只是偶尔会有没关紧窗户的幸福溢出来,幸福的笑声幸福的交谈,很幸福,这个世界上好像到处都是幸福的人。
可她好像并没有听见,谈礼依旧抬着头,她盯着头顶的那盏很早就被修好的路灯,看着它走神。
在巷子口没有人路过,除了那些幸福的声音外,也算不上聒噪,很安静,没有人会来打扰她。
好像这样也挺好的,她想。
如果一直能这样安静下去也不错,没有人会来打扰她,没有人会来说些她并不想听到的话,也没有人会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击溃她那溃烂不堪的灵魂,击败她溃不成军的另一面。
可大概这个世界就是不愿如她意,连最后的一点安静也不愿意吝啬给她。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震动,谈礼低头拿出手机,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发呆。
是一个陌生电话,电话号码的IP显示的是江城。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莫名想要感叹。
还真是挺准时的。谈礼嘲讽地笑了一下,铃声混着震动,在安静的小巷子口显得格外刺耳。
直到电话要自动挂断时,她才终于接通了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秒钟里,她依旧在想,刚才望着天望着路灯放空时想的问题。
这个世界,到底是谁在幸福啊?
不过不管是谁。
那个人都不会是她。
-
“喂。”电话那头沈辞的声音难得平静,她喊着谈礼的名字,“谈礼。能听出我是……”
“沈辞,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巷子口起了一阵风,谈礼不想再和她继续周旋下去了。
她眨了眨眼睛,声音却是说不上来的疲倦:“你到底想干什么,别拐弯抹角了。”
“这个问题,你好像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沈辞嘴里的话一哽,随后又变得戏谑,“谈礼,今年是大年初一,家家都在团聚,你也在吧。可我家里,只有我和我妈妈两个人。”
谈礼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现在的谈礼像是一潭死水,心里泛不起半点儿波澜。
谈礼不明白她嘴里高高兴兴的团聚是什么意思,但谈礼很想告诉她,从初三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连睡眠都成问题的人,根本不在乎今天到底是不是初一,也不在乎过不过年。
不过,她懒得回答沈辞,她太累了,闭上眼下一秒就会睡着。
面对谈礼的沉默,沈辞显然有点儿不悦。
“你去看过她吗?”
沈辞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感到意外。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情绪崩溃,声嘶力竭。可她没有,因为今天电话那头的谈礼格外平静,让她都感觉不安。
谈礼的眼底闪烁,但她还是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去看她,你是不是也心有愧疚?”沈辞的话变成了一根根银针,刺进她的皮肤里。
“是。”谈礼不想听沈辞继续说下去了,“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不配去见她,我是当年一切事情的罪人,我应该赎罪。”谈礼在电话这头明明笑着,可声音脆弱极了。
“我不该去那里见她,我应该死了,下地狱去见她,所以沈辞,你给我发了这么多消息,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想要我死的话,那真的很快了,很快就要如你愿了,你现在应该开心才是。”
你不用着急了,因为我会自己去死。
她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沈辞却因为这番话怔住了:“谈礼,你别想说这些话来吓我,你要是敢去死,当时小榆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别急,你就一直给我活在那些未知的恐惧里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她试图让谈礼继续感到不安。
电话那头的谈礼反而笑了,带着一股自嘲:“那你最好快一点儿,我怕你等不到那天。”
……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后,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谈礼将手机重新塞回了口袋里,面无表情地回家。
灰暗的巷子口,头顶的路灯光闪烁着。
巷子深处,她只身朝着黑暗走去。
谈礼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她走进门,和坐在客厅喝酒的沈鸿撞了个正着。
她一愣,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到沈鸿。
她以为今天中午他们一家三口会一起回李丽的老家,和往年一样。
但她不想开口问,毕竟这事和自己没关系。
沈鸿他们在家只会让她觉得更压抑。
她蹙起眉,想回卧室里去。
谈礼很少和沈鸿打招呼,这几天喊他“爸”的次数也少之又少,这几乎是父女俩唯一的默契,都不把对方当回事。
可今天的沈鸿好像有意打破这个默契,他看见谈礼,先是一愣,然后又不自觉地想起之前把她推倒的事。
四十几岁的男人难得别扭,想要道歉,可又觉得没必要。
他是谈礼的亲爹,哪有爹给女儿道歉的道理。
她就应该理解他,不能怪他。
沈鸿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明明自己对谈礼抱歉的事情有太多,可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父女关系几乎走到了冰点。
“你是看不见你老子我吗?”沈鸿见谈礼又要绕过自己走回卧室,嗓门顿时大了起来。
谈礼被他吼得一怔,脚步都停住了。
可她今天真的不想说话。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面对谈礼的沉默,沈鸿想大声掩盖自己的心虚。
他放下手里的酒瓶,走到谈礼的身边,强行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我问你呢,做出这副死样子给谁看?”
沈鸿浑身的酒味冲进她的鼻子里,她很难受。
谈礼不耐烦地扯开沈鸿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转头就要往卧室里走。
谈礼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在沈鸿眼里代表着什么,他本来就不大清醒,面对一言不发的谈礼,稚嫩的脸和记忆里的一个女人对上——她们都看不起他。
沈鸿一把拽过谈礼,狰狞的脸涨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少给我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和你那个妈一个样,天天这副样子,看着都晦气!”
沈鸿的声音很大,吵得她几乎耳鸣。
“你天天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怪不得你妈当年不要你!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丢到荒郊野岭去,养你还浪费我的钱!”
谈礼本来想着忍忍就过去了,等家里其他人回来就好了。
可她还是在沈鸿嘴里听到了这句最不想听到的话——怪不得你妈当年不要你。
“谈礼,妈妈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你。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毁了我大半个人生。”
又是这句话。
谈礼听得几乎心碎,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她是不被寄予希望降生的孩子。
她想摇着头反驳,她不是从出生就变成这样的性格。
明明小时候,她还是一个人人见了都要夸一嘴的小姑娘。
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从谈芝离开后,沈鸿每天酗酒开始的吗?还是沈鸿二婚,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刚刚降生的沈仪身上。
其实都不是,谈礼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那天是怎么到来的。
是她看到了沈仪出生时,沈鸿和李丽满怀希冀的高兴目光,是他们把那么小的一个婴儿抱在怀里,细心取名字的时候。
原来有人的出生是可以被期待着的。
可为什么只有她呢不是呢?只有她从出生、记事开始,就要那么残酷地记住妈妈对她说的最后一番话。
那些事情,光是想想,谈礼的眼泪就要掉下来。她死咬着唇,嘴边都被咬出血丝来,还是无法阻止脸被滚烫的眼泪洗礼。
“不是我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是你们把我强制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你们生下我,却不打算爱我,把她抛在了那么冰冷黑暗的角落,不管她、不爱她,所以她才会变成这样。
她是一个没被期望长大的孩子。
谈礼终于开口说了话,沈鸿被她的这句话说得一怔,可只是停顿了几秒,他又生气暴怒起来:“怎么,你很委屈是吧?那你应该去怪你那个亲妈,是她要把你生下来的,但她又不管你!”他甩锅,把一切都甩给他恨的那个女人。
面前的谈礼对他来说也只是他和谈芝曾经相爱过的污点。
大概连谈芝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他们彼此憎恨着对方。
她恨他的没用。
他恨她践踏自己的尊严。
他们因为恨而忽略了一切。
事到如今,沈鸿依旧没认为自己有错。
谈礼听着沈鸿那些措辞,连连发笑。
她笑沈鸿自欺欺人。
她笑谈芝看错了人。
她更笑自己,笑自己那么不堪,却还要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脸上黏着眼泪,嘴里却不停笑着,心里好像碎了一块:“那你呢?”
“你管过我吗?养我?给过我钱吗?你知道我今年读高几吗?你知道我功课好不好吗?你问过关于我的任何事吗?”谈礼不留情面地质问他,她真的恨透了眼前这个所谓的父亲。
“你从来都没有管过我,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也从来都不在乎!你只会一味地指责我,因为我没有活成你想象中的样子!”她的语气也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尖锐,她想控诉的话有太多,她恨的事情也有太多。
但她也真的好想告诉沈鸿。她光是活着,已经用尽全力了。
“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
谈礼越讲越崩溃,在她的童年记忆里,沈鸿的存在微乎其微。
突然提到初中,她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安静下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不想提到那个不堪的回忆。
她也不希望沈鸿提到。
那是她人生中最痛的第二条伤疤。
可沈鸿早被她的那几句话问恼了,见她不讲话了,语气恶劣:“怎么不说了?刚刚不是很硬气吗?你是不是又想说你初中那点儿破事?被一群小孩子欺负一下能怎么样?还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人家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啊?你自己难道没有问题吗?你不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依我看啊,那些欺负你的人也没什么错,你活该!”
沈鸿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很大,谈礼在那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沈鸿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
活该……
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再次翻涌,无数次她的挣扎被一句“活该”统统埋葬。
谈礼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处地方坍塌了。
她心疼得麻木,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死死压着,闷得喘不过气来。
那句话的杀伤力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下一秒,她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额头泛起冷汗,疼得蹲在地上,好像再也站不起来。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她低头,笑得崩溃,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水渍。
原来是活该啊。原来早就有答案了。她所有的不幸,原来只要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了——活该。
她是被抛弃的人,所以她活该。她是受害者,所以她活该。她是目睹一切,多年反复做着当年那场噩梦的人,所以被沈辞恨着、被人欺负也是活该。
谈礼从来没觉得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会让人这么痛,痛到她发笑。
还有一半大虐,接下来就要解释初中的事情了。
最后还是想强调一句话:拒绝受害者有罪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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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