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死的声音一出,程闲当即石化。
什么害怕、心寒,统统不见了,她一手捂着脸,懊恼丧气得只想挖个洞钻进去。
吗哒,都怪他刚才那种压迫感太熟悉了,简直让她梦回大哥生气的时候。
程闲捂着脸面墙面了半天,见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便试探地左看右看。
阿利亚仍是恭谨地跪在地上,而门口,那个不怒自威的男人却不见踪影。
她由衷地松了口气,也不敢多耽搁,便匆匆和阿利亚交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哈,工坊的管理规章制度辛苦你拟定一份,具体到上下工的时间,上工期间的安全卫生意识等等,我审核一下,没问题就按照这个执行。现在麻烦你把那30个人叫进来吧,我赶紧给他们培训完早点回去了。”
“是,我现在就去叫他们。”阿利亚又冲她磕了个头,然后利落地爬起来出门。
一出门外,程闲以为走了的乌塞尔就在门后,只不过刚好站了个死角。见到阿利亚出来,他不咸不淡地在人身上扫了一眼。
那一眼,轻若鸿毛,又重如高山压顶。
阿利亚瞬间敛起那一点点情绪,低眉无声冲人行了个礼,然后走到旁边的队列中点人。
已经等得有点焦虑忐忑的奴隶们知道事情大致定了,顿时松了口气。尤其是被挑出那30个,欢欢喜喜地跟着进了这件工坊,将工坊里站得满满当当。
程闲还是第一次像老师一样给人传授技艺。虽然她和这些人隔着几千年,但是人对生活的向往都是永恒不变的。这些人大概也知道被选出来是要学到一门了不起的技艺,远的不说,就说在屋子里做事怎么也比在田地里顶着一天天的烈日强!所以每个人既激动又专注。
顶着几十双灼热的目光,程闲顿感亚历山大,背上好似无形中多了点“传道授业”的责任感。那点子害怕情绪也慢慢被忘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地教他们辨别各种材料及其特性,以及加工的流程。
她还将提前写下的配方和详细制作过程给了阿利亚。他识字,万一后面有什么遗漏他当场就能指点了,不用事事等着她解决。
指导过程中,她发现十来岁的年轻人普遍学的更快,上手更好,尤其是一个叫妮娜莎的女孩子,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却十分灵泛,一点就通。其他人对于程闲提到的什么“皂化反应”这些无动于衷,只有她,举一反三,不等程闲教到就问是不是只要有这个碱水,其他的成分都可以适当变化。
程闲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接着往下说完,便让他们上手操作,她在一边看着。
果然,这个妮娜莎一遍就成了,每个步骤不假思索,好像电脑程序一般,不像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要想想,下手有几分迟疑,非要程闲看着、点头,才松了口气的样子继续下一步。不过这些人也不差了,基本上第二遍也就顺利了。看得出,阿利亚挑人的质量都在基准线上。
眼看着收工在即,程闲几番看向妮娜莎,有些不想放过这种人才,但——人还小,她也怕自己一开口,那味道就变样了。
几番纠结,终于,在离开前,她将阿利亚叫到了角落:“阿利亚,你能不私下和妮娜莎以及她的家人沟通沟通?这个女孩很聪明,我想让她跟着我回去给我当个助手。后面香皂做好,还得继续做包装什么的,有妮娜莎在,以后她就可以直接代替我指导你们了。而且,我悄悄跟你说——”
她压低了声音:“后面香皂工坊还会扩张,人数一旦变多,技术这块就需要一个单独的总管事,我觉得妮娜莎刚好就适合。不过这也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不用勉强,悄悄帮我问问就好。”
她说的时候一心在组织语言,没看到阿利亚脸上闪过的惊喜。所以等说完,看阿利亚扑通一下又给他跪了,吓了一跳。
程闲连忙扶起他,阿利亚却不肯起,而是转头直接叫来妮娜莎。
妮娜莎刚做完一批羊奶皂,正在尝试金合欢花的,突然被cue,愣了一下,然后手脚麻利地熄火,走了过来。
小小年纪的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弯弯的眼睛笑起来有种世界都灿烂了的感觉。此刻她突然被单独叫唤,也不见害怕,还冲程闲笑了笑。
程闲回了一笑,还来不及招呼,就见阿利亚将孩子一把拉着跪下,老成的脸上带着几分少见的激动说:“小姐,妮娜莎是我的孩子,我就能给她做主。只要小姐看得上,您尽管带走调教,若是后面她达不到要求,您随时给送回来!”
程闲:!!!
她瞠目看着面前这对半点不像的父女俩,一时惊讶得忘了说话。
好似看出她在惊讶什么,妮娜莎抬头笑眯眯地开口:“我继承了我母亲的外貌,只有脑子有几分像我父亲。”
程闲闻言,心想这两人确实都挺聪明的,少见的聪明。
想了想,她便将刚才跟阿利亚说的话跟妮娜莎又说了一遍,见她一脸兴奋毫无勉强,便让她今天先在工坊盯着,确保所有工人都上手不出差错,明后天再去乌塞尔的宫殿报到不迟。
妮娜莎点点头,认真跟程闲保证:“我一定会好好教他们,不会因为着急去宫殿而敷衍的。”
程闲粲然一笑:“我相信你。”
这样毫不犹豫发自肺腑的信任看得妮娜莎心头一热,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自在地撇过了头——这样纯真的反应,程闲还只在幼儿园见过。
后来大家一个圈子里混来混去,小学不到就成熟得像菜地里梆硬的菜帮子,一个个脸皮厚得赛城墙。
程闲新奇地多看了两眼,在她偷觑过来时又冲她笑笑,然后和阿利亚告别了。
走到工坊门口才知道乌塞尔还没走,站在屋檐底下,笔直硬挺的身形犹如翠柏,成为这片昏黄地界里唯一亮眼的存在。
他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看了一眼就往外走。此时他的脸色已经平静如常,只是那黑洞洞的一双眼,怎么都透着“秋后算账”的意味。程闲心里略略心虚,止住了阿利亚继续相送的步伐,连忙跟上。
来的时候程闲在前乌塞尔在后,虽然也相隔了一段距离没有沟通,但气氛总体上是轻松游乐的,回去时两人颠了个转,程闲默默跟在后头,每往王宫靠近一步,心里的石头就多一块。
直到抵达王宫,前厅等候多时的亚梅尼几人出来,见两人气氛显然不对,脸上欢欣的表情一收,露出些许惊疑来。
三人面面相觑一眼,最后还是亚梅尼温声问道:“怎么了?不顺利?”
“对我来说挺顺利的~”程闲这话说得尴尬又心虚。
乌塞尔听了,都不等走到院子,当场冷笑:“等过两天你给奴隶发工钱的消息传出去,你再看还顺利不!”
话音一落,旁边三人齐齐震惊出声,跟接龙似的:
“什么?”
“给奴隶发工钱?”
“怎么想的?”
程闲:“就······自然而然想到的啊······”
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又天真。
几人看了,顿时语塞。尤其是赛达,到嘴的“恨铁不成钢”默默咽了回去。
等到几人终于在乌塞尔的庭院里坐下,亚梅尼给大家倒了杯水,自己也先缓了缓,才组织语言斟酌着开口:“程闲,你知道埃及对奴隶的默认政策是怎样的吗?”
他语气很温柔,像怕吓着小动物那样。
说这话其实不是需要女孩真的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而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昨天才说乌塞尔因为奴隶叛乱的后续事情而烦恼,今天她就招呼不打地优待奴隶——这样的行径,着实会把人惹恼。
说严重点,这就是背叛。
女孩可能还不太了解乌塞尔的性子,但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亚梅尼不希望好友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喜欢一个女孩就得到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结果。
毕竟爱情的蜜果是双方情投意合才能结出来的,而不是某一方的强制。
亚梅尼说完后,见女孩没当场回答,心里还稍稍欣慰她没那么没成算,可等到这沉默的时间变长,心里就不免咯噔了。
他抬眼探去,就见女孩脸上闪过一丝决然之色,顿觉不妙,张口刚要阻拦,然而已经晚了——
程闲抬头,幼态的脸型和五官褪去软萌可甜的笑容后,竟然带着一丝上位者的凛然。只见她嘴一张,轻描淡写道:“我大概知道一点,说白了就跟家养的牲畜差不多嘛。可,他们是畜生吗?不是吧!有眼睛的都能看到,他们是人,和你们,和我没什么区别的人!”
话音一落,庭院鸦雀无声。几双眼睛瞪着这个淡定自若中又带着点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的女孩,心想这真是他们认识了好几天的人吗?
那个情绪来得快去得快,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什么心思都写在表面的程闲?
相处这么久,每次提起奴隶,她除了沉默了一点,好像什么异常也没有,完全看不出,心里竟然是这样逆天的想法!
这番话,她藏了多久了?
乌塞尔知道吗?
对了,乌塞尔!
想起另一个关键人物,几人一个激灵,低头的低头,偷觑的偷觑,缓和的缓和。
亚梅尼强笑了笑,微微张口:“原则上是,但你不得不承认,就算都是人,每个人的命运也是不一样的。有人生下来就是王公贵族,有人却要为生计劳碌奔波,也有的人——国破家亡,只能卖身为奴,祈求一个安稳的庇护。”
歪理!程闲嗤笑了声,直直看向了亚梅尼:“你怎么不说,上天给的命,如果人把握不住,也能转瞬玩完呢?要不然,当初埃及新税法和全民法典建立的时候,议会也不会大换血,那么多贵族也不会一夕之间一无所有了,不是吗?”
亚梅尼张了张嘴,巧言善辩的他居然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支点!当然,程闲也没想给他反驳的机会,她继续转头,将枪口瞄准了赛达:“昨天那份课业,你问我,埃及法典对于治理的意义和改进的方向。我现在就告诉你,这部法典的本意,只有八个字:生而为人,人人平等。又或者,我换个说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初课本上第一次读到这句话时就觉得很震撼。
因为大多数人其实都活在那些先贤制造的思想通道里,所以很难想象,当初的他们是经历了什么才能破开这种思想的禁锢。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天选之子”吧~
本章已修,2025.1.19,今日无啦~~
本来预计每天可以1-2章,但是原先的大修实际落实来看其实就是重写了,而年底各种杂事又多,再加上燕云十六声(╥╯^╰╥),我尽量每天1章嘿嘿。但是保证,3月底绝对修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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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