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回报的爱,无条件的肯定,这一定是来自母亲的话语。】——唤声泥颅
褪色者把玩着手里的唤声泥颅,想念她的小裁缝,柏克,一个受人欺凌的亚人。
她曾经用会发出“你长得很好看”声音的唤声泥颅唤醒亚人关于母亲的记忆。
可怜的柏克,在遇见褪色者之前,只有他的母亲承认他的容颜和价值。
“什么才是母亲?”褪色者自问。
听到母亲的夸奖,柏克悲喜交加的脸庞现在依然历历在目。
“总之不是玛莉卡那样的吧。”褪色者自答
“抛弃亲子,策划谋杀,甚至直接当做可以牺牲的棋子……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吗?”
褪色者声音中有些不合时宜的怨气,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为别人的事愤愤不平什么,或许是因为梅琳娜以前总是提起玛莉卡,又或许是因为梅琳娜复讼女神箴言时或多或少带着的孺慕之情。
梅琳娜是玛莉卡的女儿,而玛莉卡指给了梅琳娜作为烧树火种的必死之路
即便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褪色者总隐隐觉得真像就是如此。
也许玛莉卡是个拥有深厚城府的君主与神明,可以站在所有人之上成为执棋之人。但作为母亲,高高在上的女神甚至不如身份低到尘埃的亚人。
但水精灵也没有必要编出虚假的过往来欺骗她。
难道说那个梅瑟莫是最为幸运的那一个?
还是说,以前还未成神的玛莉卡的确就是那样一个平凡的,爱子的母亲?
米凯拉的足迹扬起金色的灰尘,他弃置于此的驱干化作暗淡的黄金。
褪色者来到第一个矗立于此的,米凯拉的十字记号。
蕾妲告诉褪色者,米凯拉大人将抛弃自己过往的一切包括自身的血缘,走上成神之路。
有得必有失,如果同样想走上成神道路的米凯拉需要抛弃过往的一切,那么……
“玛莉卡究竟失去了什么才变成了我所知的那副模样?”
“水精灵女士,或许我们可以跟随米凯拉的脚步去看一看。”
水精灵并没有回答褪色者,在远远看见蕾妲与她的同伴时就悄然化作水雾消散于空气之中。
感觉到脸上的绒毛都沾染了湿润的雾气,褪色者惊醒后心虚地揉了揉鼻子。
一不小心嚣张过度,竟让她在黄金树的信徒前大肆贬低她们的玛莉卡女神。
褪色者转头向身后的方向看去,寻找着那道往常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白色身影。
她把好脾气的水精灵女士惹毛了?甚至到了不告而别的程度?
直到褪色者根据角人提供的地图标记,来到了仍有着战后硝烟气息的塔之镇。水精灵仍没有出现。
褪色者尝试对空气道歉,失败。
褪色者尝试威逼利诱,失败。
褪色者尝试大声叫喊,失败,并且引来了凶神恶煞的角人战士。
战败的角人战士在垂死之际发出嘶吼,“信仰黄金树的败类,竟敢再次闯入神圣的塔,等着吧,我的灵魂将献祭神兽,等着你被吞噬入口的那一天!!!”
褪色者捂着快被震聋的耳朵,无语地看着心有不甘的角人战士慢慢咽气。
不是,哥们,她也不是黄金树的信徒啊,看见她那被剥夺赐福的暗淡双眼了吗?
这里唯一的黄金信徒,只有即使被驱逐也维护着玛莉卡的水精灵女士。
但水精灵女士似乎因为褪色者对玛莉卡的不敬而闹了脾气,褪色者只能通过身边漂浮着的,刚刚突然出现,并辅助她战斗的露珠推测水精灵并未离她太远。
所以褪色者只能独自担着角人们的怒喝和骂声,探寻这座被米凯拉光顾过的塔之镇。
角人们真的恨透了黄金树的子民。
褪色者在解决完神兽,拿到了蕾妲留下的信件,再次误打误撞地进入了角人老妪的房间后确定了这一点。
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老人家突然一反常态,向带着作为神兽头颅的褪色者倾诉角人的仇恨。
“一把火烧了我们的土地,用影子藏住了塔,抢走、破坏了一切,那群卑劣的恶妇之子!”
“勇人啊,神兽啊,请将那群背叛我等,放火的玛莉卡之子,梅瑟莫还有他的那群爪牙,求求您,对他们将下报应!!”
哇哦————
神兽头颅下的褪色者想,这可比她骂得狠多了。
出乎意料的,水精灵却在这时候出现了,水雾聚拢显形在房间隐秘的阳台,一脸复杂地询问褪色者是否可以先把神兽的头颅取下。
她无法和一颗长满角的狮子头谈话。
【询问水精灵为何不见踪影】
——抱歉,现在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并没有因为你质疑玛莉卡女神的言论感到生气,事实上,我之所以选择隐藏自身是因为……那场圣战。
——我曾经跟随梅瑟莫参与过那场战争,因此,影之地的一些角人或许见过我,虽然我的手没有沾染过角人的血液,但那时曾呆在梅瑟莫身边的我,无疑也会成为他们眼中的敌人…或许连你也会受到牵连。
——现在你知道了圣战的存在,也知道我曾经参与其中,你会认为我也是发动暴虐侵略的一份子?是那位角人老妪口中的罪恶之人吗?褪色者。
——是的,我听到了你和角人之间的谈话,为了履行我的承诺——保护你的安全,我并没有离你太远……
——不,我不想为梅瑟莫军队所做的一切做辩解,也不想操控你的想法…
——但是,褪色者,你所了解的只不过是这漫长故事中的冰山一角和片面之语……所以我真诚地请求你……
【询问请求】
——我只想请求你……注定成王的褪色者啊,在事情的全貌还未曾展现时,不要将梅瑟莫视作点燃战争的罪魁祸首
水精灵虽然在请求,但褪色者却觉得这不如说是哀求。
洁白的脸上,细眉紧皱,水精灵眼中的悲伤像经久不散的雾,她不是战争的“受害者”,作为侵略军的一员却也没有半分成功的喜悦,如果角人在为自己民族曾经的遭遇而悲痛,那么水精灵又在为什么而痛苦呢?
“你希望我不要偏袒角人?”
褪色者无奈地笑了一下,“如果你希望我站在你这边,水精灵女士,为什么不直接把你的曾经悉数告知呢?”
……
…水精灵的曾经
“我曾经亲吻过你,就在这。”
半身浸在水中的水精灵用手指隔空拂过少年被头盔遮盖的额头,而后以手支颐着靠在了泉水的边缘,双眼弯起,明媚又灿烂得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她自顾自地感叹道,“像一朵玫瑰那样柔软,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赠予祝福。”
闻言,充满智慧的带翼蛇煽动着翅膀,用翠绿的眼睛看了一眼他的伙伴——此刻正僵在泉边的梅瑟莫。
一切源头都来自梅瑟莫体内的恶之蛇,随着梅瑟莫的渐渐长大,恶之蛇在他的体内蠢蠢欲动,玛莉卡的祝福露滴对如今的梅瑟莫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每每夜幕降临,恶之蛇与带翼蛇在他的体内对峙,游走,让梅瑟莫的火焰无法控制地燃烧,几乎要烧灼他的灵魂。
唯有比露滴更加存粹的存在——生命泉水,可以缓解火焰带来的痛苦。
于是听从母亲的指示,梅瑟莫踏入巫者村的深处。
群花围绕的山地比村子更加静谧,火焰的到访让在这里解渴的群兽四散而去,随着梅瑟莫的脚步,带翼蛇好奇地看着平平无奇的泉水水面,轻微的甘甜气息吸引着它,不知不觉,圆润的蛇头已经探入水中,在饱饮一番时突然与水下一张温和的面孔四目相对。
智慧的蛇慢慢从水里退出,水下的人逐渐靠近,在带翼蛇离开水面的后一秒,少女带着一头如河流顺滑的长发一同浮出。
共享着带翼蛇的视角,梅瑟莫警惕地看着泉水中出现的少女,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但他的伙伴却“背叛”了他,翠绿的蛇瞳缩了缩,在感受到更加接近生命本质的水源时,带翼蛇伸出信子舔上了少女的鼻尖。
梅瑟莫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哦!……”少女小声惊呼了一下,一下子把半张脸缩回了水中,感受到鼻尖上迟来的,属于蛇信舔过的痒意后,她回过神,清脆的笑声响了起来。
探出光裸的手臂,她的指尖报复性地点了点带翼蛇的吻部。之后才抬头去看几乎把整个泉水都遮盖住的阴影。
“是你。”认出立于泉边的人,水精灵少女瞬间温柔了神情,“我记得你。”
“………”
接下来,梅瑟莫就问出那句让他后悔不已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
———我曾经亲吻过你,就在这。
他应该如何回应这种答案?
梅瑟莫浑身僵硬地站在泉水边。
无论是那些他习惯用的具有威慑性的话语,或者简洁明了的命令和指示,好像在这种情况都不管用。
像是还嫌不够,少女又多加了一句
“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像一朵玫瑰那样柔软,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赠予祝福。”
梅瑟莫愣了一下,他那高傲的自尊心后知后觉地提醒他,他似乎被冒犯了,甚至被轻佻地形容成一朵玫瑰,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作为女王之子,他应该立刻就让女人因为她的冒犯而受到惩罚。
降下梅瑟莫之火,或者用他的长矛给她一些教训,以维护女王的尊严。
危险将近的少女毫无知觉,仍撑着脸回忆初次与红发幼子见面的那一天,金色的阳光下,从手中滑落的泉水像金子的碎屑,那个新生的婴孩已经长大了,几乎有两个垒起来的她那样高大……
“我曾为你洗礼,赠予祝福……”她喃喃着
“……在玛莉卡大人的见证下。”
在长矛被举起,锋利的刃就要划过她的侧脸时,因为水精灵最后的一句话,稳稳地停在了距离肌肤只有一指宽的地方。
母亲……曾经带他受过洗礼?连冒犯的亲吻都是母亲所同意的吗?
水精灵好奇地触碰梅瑟莫的长矛,失神的梅瑟莫无暇顾及她的小动作。
“罢了……”
长矛被收回,梅瑟莫盯着泉眼陷入了沉思,几秒后,他单膝跪地,有着几分蛇鳞质感的一只手探入泉水。
水顺着指节滑落,感受到泉水中确实有着与众不同的生命力量,他审视的目光才终于肯落到水精灵身上。
掌心燃起掺杂着不详黑色的梅瑟莫之火
“如果你是水。”他用命令的口吻道。
“那就熄灭它。”
“………”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水精灵,她看了一眼正在燃烧的火焰,许久才问了一句,
“……为什么?”
“作为忠诚的信徒,却一无所知吗?火焰被众人摒弃,被黄金所不容,而我作为母亲的儿子,绝不容许自身居然是潜在的背叛者……这也是母亲让我来找你的原因。”
“……我想这并不是玛莉卡大人让你来找我的缘由。”
在初次洗礼时,玛莉卡就该知道泉水无法熄灭幼子的火焰。只有没有那段记忆的梅瑟莫才会对水抱有这样的期翼。
但水精灵没有想到,长大后的梅瑟莫居然这么厌恶与他灵魂相接的焰火。
巫者村之外,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才能让生命排斥自己与生俱来的、身体的一部分?
“因为火焰太过躁动,让痛苦变得难以忍受了对吗?”
水精灵朝梅瑟莫靠近。
她娇小的手像丝绸一样滑上梅瑟莫的手心,火焰在她的覆盖下逐渐变小,变成萤火虫一样轻盈的光,在发觉比她宽大许多的手掌想要缩回时,她敏锐又迅速地将五指变作牢笼,挤入指间的缝隙,与梅瑟莫掌心相贴。
玉色的五指扣在灰白的手背上,分明又刺眼,梅瑟莫克制住还想要从掌心涌动喷发的黑红火焰,蛇瞳不悦地看向水精灵,“大胆又无礼的水精灵,放开!”
面对梅瑟莫的疾言厉色,水精灵不为所动。
“仅仅是缓解痛苦,请不要拒绝,放轻松,这里很安全,水会托住你,不会让你下沉。”
她铐着梅瑟莫的手就向身后泉水的中心退去。
想着这是母亲的嘱托,想着眼前大胆的无礼之徒是母亲信任的水精灵。腿甲发出轻微的响声,面色难看的少年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应终于迈动脚步慢慢进入水中。
带翼蛇比梅瑟莫更加快地适应了泉水,此刻正像飘带一样在水里打转,把水溅得到处都是。
而梅瑟莫,他显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什么柔软的陷阱,水精灵的泉水比云朵还要轻柔,一瞬间,他想否认自己在水中得到了巨大的安全感,就像回到了母亲温暖的子宫里一样。于是他撇开头,只控制地缓缓呼出一口气,决定不再计较水精灵的逾矩。
但自由的水精灵此时并没有受到礼仪的教导,她对自己曾经祝福过的孩子有种天然的亲近,更何况玛莉卡大人曾经鼓励她接触梅瑟莫。
于是她又擅自地靠近了,用指尖拨开因为被水打湿而贴在额头上的红发,水精灵贴近梅瑟莫,用指背滑过他俊美的侧脸。
“不那么烫了。”
“…………”
梅瑟莫算是发现了,训斥和威胁完全阻止不了距离感异于常人的水精灵,或许他该帮她找个老师,好好教她什么才是对待君主该有的恭敬态度。
但是现在……
梅瑟莫躲开脸旁的手,在泉水之中变得昏昏欲睡,平日总是微皱的眉头一点点松开,在水精灵的注视下慢慢陷入梦乡。
在梦中,他恍惚感觉有雨水轻轻落在他的额间,就像一个温柔的吻。
自那之后,梅瑟莫偶尔还会回到巫者村的深处,在水精灵的带领下在水中获得一个难得的酣眠。
在带翼蛇和水精灵的帮助下,恶之蛇得到了遏制,就连原本的火焰,也安分了许多。
从一开始的冷面相对到无可奈何的容忍,他不再呵斥水精灵突然的亲近,像当初习惯带翼蛇洞穿他的身体那样,学着习惯水精灵时而无礼的举动和贴近他的细腻皮肤。
这几乎耗尽了他的耐心,寻找一个礼仪老师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你需要学习如何作为一个得体的黄金子民。”
有一天,梅瑟莫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隔天他带来了一件体面的裙子,第二天他带来了一个小巧的头冠,第三天,他带来了一双白瓷一样的鞋子,水精灵不再需要用水包裹身体,她拥有了一套精致的礼裙。
原本应该就此停止,接下来只需要把水精灵扔给他的下属们好好调教,但蛇似乎习惯上这种堆积战利品的行为,陆陆续续地,水精灵收到了许多东西,派不上用场的剑,或者盾牌,有时候,她甚至能收到一束荧蓝的花,那是只生长于影之地南方的花朵。
那真是一段美好又轻松的时光,直到有一天,梅瑟莫少有地空手而来,他在泉边单膝蹲下,向冒出水面的水精灵传递了一个消息。
角人袭击了波尼村,黄金的子民们被无情的掳走,当梅瑟莫奉女王的命令前去寻找时,只发现了几个鲜血淋漓的大壶。
“她们需要你,露丝玛瑞。”
梅瑟莫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一切的灾难从那时开始,水精灵跟着梅瑟莫第一次离开自己的故乡,见证了那持续千年的仇恨。
………
“你会全然相信我的话吗?不可否认,我的心偏向梅瑟莫。”
在塔之镇,水精灵如此说着,
“如果我希望你不要听信角人的一面之词,那么也不该用我的曾经来混乱你的判断。”
“褪色者啊,由你自己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吧,你不是角人,也不是黄金的子民,我期待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你,能拥有一双公正的眼睛。”
“一切将遵循你的意志,你说的没错,跟随米凯拉的足迹,去寻找玛莉卡女神隐藏在此的人生和历史吧。”
用破碎的信息拼凑出过往,就像现在,褪色者拿出蕾妲留给她们的信,米凯拉就在被幽影封印的塔里。
一切是多么的熟悉啊,封印大门的拒绝的刺,以及一群想要进入大门的、各怀鬼胎的人。
那么,这次是谁将承担作为火种的使命?
如果褪色者没有猜错,梅瑟莫并非是最为幸运的那个孩子,他拥有和梅琳娜同样的命运。
作为火种死去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