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象牙塔 第12章 第 12 章

十二、大腕争雄

临近年末，楚江大学各个学院空前忙碌起来，积极争取入围全省首届“荆楚大先生”的评选名单。

据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这是本省首次在省属高校中开展这一评选活动，指标非常紧张，条件十分苛刻，一旦入选，待遇确实也足够丰厚，政府财政上每年给与10万元的津贴。

入选对学校无异于上实力的明证，对教师本人更是名利双收的天大喜事。为了鼓励大家，许继武煞费苦心，提出两个意见：一是所有校领导都不参与这次评选；二是最终入选者学校专门配套设立一个“大先生工作室”，以此来彰显对高端人才的重视。吴若甫知道许继武明显针对自己和周濂两位校领导，想想自己再有一年多退休，也不好计较太多。

一时间，楚江大学风云激荡、暗流汹涌。毕竟，分配给楚江大学的指标只有一个。

一场围绕着评选“荆楚大先生”的没有硝烟的战争愈演愈烈。楚江大学现有的七十五位正高职称的先生们，不管是熬资历熬上来的，还是凭实力挤进来的，无不跃跃欲试，盼望摘取这颗诱人的“蟠桃”。

历史学院和财经学院这对实力雄厚的老冤家更是剑拔弩张。历史学院大楼外的宣传栏中几乎每天更新着学院这些年的累累硕果；财经学院甚至专门安装了全校唯一的一块电子显示屏滚动播放学院这些年为学校发展所作的显性贡献。

空气中，人们都嗅到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两个学院之所以都敢于大张旗鼓、大造声势，因为它们都拥有标志性的人物。历史学院的莫笑非自不必说，财经学院的现任院长梅大镛在楚江大学那也是不可轻忽的人物。这些年来，依靠自己在省厅里位高权重的门生，梅大镛没少为楚江大学的发展捞回真金白银，许继武有一次直接在中层干部会上通报去年一年梅大镛就给楚江大学争取了计划外拨款多达500万元之多，甚至力排众议给予梅大镛5万元的现金奖励。

最近这些天来，除了学院力挺，莫笑非、梅大镛两位重量级的人物也在为自己的命运放手一搏。莫笑非是主攻魏晋南北朝史的大学者，最近忽然致力于组织“经济史学术研讨会”，请来的评委据说有几位重量级的考察组成员。梅大镛在这方面的能力一点也不逊色莫笑非，除了发动全院老师四处传递莫笑非的学术成果“垃圾遍地”外，还花钱组织人马对莫笑非少年来的论文进行查重，竟然还真的发现了两篇造假的文章……

这可急坏了书记许继武和校长吴若甫。他们深知如果任由两个学院这样闹下去，辛苦争取来的一个指标打了水漂不说，对楚江大学的形象肯定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许继武和梅大镛是大学同窗，两家现在几乎成了串门亲戚的关系，许继武嘴上不说，内心则是完全倾向于梅大镛的。为了不显山露水让人诟病，许继武决定让财经学院的联系领导江川出面运作有关事务。

吴若甫对此心知肚明。

吴若甫一向对目中无人的莫笑非没有好感，但自己毕竟从历史学院起家，感情上还是希望历史学院能够胜出。为了不至于开罪许继武和梅大镛，吴若甫找来了历史学院的联系领导周濂。

周濂对莫笑非的印象比吴若甫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成为楚江大学第一个博士生导师后，莫笑非压根儿不把比自己年轻的周副校长放在眼里，言语间轻慢是常有的事情。

当吴若甫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周濂几乎想都没想，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本来，周濂对这次许、周二人要求校领导放弃竞争就有意见，现在吴若甫让自己去给莫笑非撑腰助威，周濂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周濂的激烈表现早就再吴若甫意料之中。吴若甫并不着急，只淡淡地说道：“你想过没有？再过一年多我将退休，你如果不趁早积累更多人脉，怎么和江川、赵文启他们去竞争呢？”

吴若甫的话一下击中了周濂的要害：这些年周濂一直将自己作为接班人来刻意栽培，现实却是江川、赵文启他们和自己都是半斤八两，一旦真刀真枪地拼起来，自己并无绝对的胜算。

想到这里，周濂目光中的锐气顿挫了不少。吴若甫趁势说道：“说起来，历史学院是你的地盘，财经学院是江川的地盘，如果这次让梅大镛得了胜算，你想过后果吧？”

吴若甫的话如同芒刺一般让周濂疼得难受，思来想去，周濂也只好违心去替莫笑非站台。

在行事，周濂觉得正可以借机敲打敲打莫笑非，一方面杀杀他的威风，另一方面也表表自己的诚意。

莫笑非知道竞争“荆楚大先生”这件事当然离不开联系领导周濂的支持。来到周濂办公室，他的态度一反常态地谦恭起来。

周濂并不领情，故意沉着脸打起了官腔：“你也知道，这次财经学院的老梅还有其他几位都是很有实力的。在实力相当的时候，左右成败的因素就有很多的了。”

莫笑非对周濂将自己与其他几位教授相提并论颇为不满，忍不住嘟囔道：“他们是博士生导师吗？他们是政府参事吗？”

周濂故意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莫老，你的意思就是凭你自己就能独占鳌头呗。如果这样的话，那你来找我干嘛呢？。”

莫笑非心里清楚如果得不到吴若甫、周濂他们的鼎力相助，“荆楚大先生”这个名利双收的头衔极有可能落到“死对头”梅大镛手里。与其到时吃亏怄气，不如在周濂面前忍气吞声、放低身段的好。

莫笑非将干瘪的腮帮子里填满了笑容，不停地给周濂陪着小心。

周濂并不就此罢休，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嘴角挂着冷笑说道：“莫老啊，咱们是个人情社会。现在高校能力强的学者多了去了，都象莫老你这样功成名就、志得意满吗？就拿你博士生导师资格，如果便是吴校长和学校和理工大学做工作，它们能延聘你？”

周濂的话简直是字字诛心，听得莫笑非的指尖考试微微发抖。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敢嘴上逞强得罪周濂。

周濂见火候拿捏得差不多了，决定放过莫笑非。临走时，周濂慢悠悠看似无意地提醒道：“吴校长这些年可没少关心你，年龄也比你大，人总是要懂得感恩的嘛。”

类似的话莫笑非不知多少次或明或暗灌输给了自己的学生，对周濂的意图自然明白。当天晚上，在同事中素有“铁公鸡”称号的莫笑非携着一套吴若甫喜欢的崖柏雕刻，径直走进了他的家门。

吴若甫是崖柏方面的玩家，目测了一番这套礼品的成色后，原本不打算帮助莫笑非的他，在莫笑非走后拨通了省厅领导朋友的电话。

莫笑非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处世哲学。为了在和梅大镛的对决中有绝对的胜算，莫笑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加大了投入的力度。好在他有一名在职博士生是出版社的老总，放血还不至于全从自己的身上抽出。

随着学校推送日子的日益临近。莫笑非真切感受到了梅大镛动用财经学院的资源后形成的巨大压力。这方面梅大镛有着天然的优势。他自己就是财经学院的院长，手上握有一呼百应的权力资源。在他威势下，财经学院，上到孟超、卓娅、万福通这些院领导，下到肖志阳、钟德君这些新进的老师，几乎是全员出动，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时间梅大镛的风头简直在楚江大学大学的天空下要到了与日月齐光的地步。

县官不如现管。无奈之下，莫笑非打定了求助自己曾经戏称为“黄毛小丫头”秦冰纶的主意。

自从现任院长年前确诊尿毒症后，虽然学校并未通告，但秦冰纶已经成了院里事实上的主持工作人。

这一段时间，虽然周濂一打了几次招呼，但秦冰纶对于推荐莫笑非这件事一直是按兵不动。

秦冰纶当然知道莫笑非成功对于历史学院的重要性，从内心深处也不希望死对头的财经学院梅大镛能够胜出。但是，秦冰纶有自己的考虑。两年前推荐学院副院长时，他莫笑非是投了反对票的，而且理由格外扎心，意思是秦冰纶“学问过于肤浅，言行过于张扬”，甚至连“现在还不过是黄毛小丫头呢”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莫笑非是学校的学术大腕，他的话的杀伤力自然无法小觑。最后，如果不是周濂的全力、全程襄助，秦冰纶的锦绣仕途险些毁于一旦。

女人天生会记仇。别看秦冰纶平时全都是谈笑时洒脱、眉宇间坦荡的形象，对莫笑非总是“莫老，莫老”的供着，但只有她心里清楚，心中的记恨，三年来从未消失。

好在经人指点，莫笑非掌握了秦冰纶对健身美容的嗜好。在眼下许多女人对健身美容还只停留在概念中的时候，秦冰纶早已经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在了健身美容的实践中。在莫笑非的授意下，那位出版社老总的学生在武汉最顶级的美容俱乐部为秦冰纶办了一张价值不菲的贵宾卡。

当秦冰纶笑纳了金光灿灿的贵宾卡时，莫笑非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秦冰纶到底是秦冰纶。卡虽然收下，但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莫笑非，在出手相帮之前，还得敲打敲打这个自命不凡的学究。

秦冰纶早就选好了切入点：上月学院的教师评教结果。秦冰纶将莫笑非的评教结果摆在了他的面前：“莫老，您现在这么大的腕，各方面应该是学院老师们的标杆嘛。但是您看看，您看看，这次对您的综合评价甚至比顾明远包括您的学生江小北还要低的。您想想，这事如果被人捅了出去，什么荆楚大先生，哪还有戏呀。”

秦冰纶的温言软语象鞭子一般重重抽在了莫笑非的脸上。秦冰纶的话固然有些威胁的成分，作为学校学术委员会主任的莫笑非清楚，这时一旦被梅大镛抓住做文章，不仅荆楚大先生没戏，更会影响自己在整个楚江大学的沈家和地位。

想到这些，莫笑非蜡黄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秦冰纶很满意这样的局面，决定继续敲打。她弹了弹桌面上的评价报告说道：“连续三周都没有教案，作业批改率几乎为零，三次上课迟到，甚至还有学生投诉……。莫老，不是我说您，这其中任何一条都够得上事故级别啊。”

莫笑非心里很不服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辩解道：“研究生的课程哪有这么多的框框嘛。再说那个投诉，明显是因为我要求太严的报复嘛。”

秦冰纶那双杏核般的眸子骤然一凛，眼尾如刀锋般微微上扬，原本清亮的瞳仁里像是淬了冰一般，她用笔头敲击了一下桌面说道：“莫老，看来你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嘛。您看要不要院里启动调查程序呀？”

秦冰纶的这句话成了压垮莫笑非的最后一根稻草。莫笑非两手摇得风车一般：“冰纶，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您也不要这样当真嘛。”

因为蹩脚的普通话，莫笑非嘴里的“您”说得有些费劲和别扭，不过秦冰纶听起来却是分外的开心。宜将剩勇追穷寇。秦冰纶继续说道：“莫老您知道吗？班子在研究时，也不是我的阻拦，您的位次真的会名落孙山外了的。”

莫笑非惊得两撇八字须抖了几下，有些嗫嚅地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秦冰纶决定抛出手中最后一张牌：莫笑非必须在学院班子会上诚心诚意做一次检讨，并保证今后一切服从学院的领导。

看见莫笑非有些犹豫的样子，秦冰纶笑了起来：“我知道，象莫老您这样的声名在外的大腕做检讨上很难的事情。这事我也只是建议而已，主意您自己拿。我小秦是真心想助您莫老一把的。如果最后班子不同意推荐您，我可是爱莫能助了的。”

事已至此，莫笑非哪有不从的道理？

得到了想得到的，秦冰纶开始将莫笑非个人行为上升到了学院的高度去加快推进。她知道分管科研的副院长孙启亮是莫笑非的牌友，便煞有介事让孙启亮全权负责为莫笑非摇旗呐喊助威的有关事宜。为了显出自己的重视，秦冰纶专门找到顾明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这个年轻人写一篇关于莫笑非学术成果的宣介文章在校报上发表，目的是造势和扩大莫笑非的影响。

就在莫笑非因为万事俱备的时候，几封检举信摊在了许继武的案头。

许继武有意借机敲敲校长吴若甫。

当吴若甫看见检举信是清一色地举报莫笑非和女学生之间荒诞绯闻时，嘴角上露出轻蔑的笑容：“从古到今，搞臭搞垮一个人，男女作风是最容易上手的。”

吴若甫的话无形中戳中了许继武的痛点。就任楚江大学书记的第一年，举报自己男女作风问题的信就一直没有断过。

吴若甫的暗讽让许继武有些尴尬。他将信件收回到抽屉中问道：“吴校长你看这事现在怎么办呢？”

吴若甫并不正面答复，叹口气缓缓说道：“庙小妖风大。最近关于老梅公款吃喝的举报也不少啊，而且都还是有据可查的。”

吴若甫的话重地捶极力一下许继武装有支架的心脏。吴若甫见状趁热打铁：“这次推荐说到底就是个学术活动。叫我看呐，我们这些做领导的不如都超脱些，将推荐的权利全部交给评委们好了。”

吴若甫这样说话自有他的底气。根据他的安排，这次9人组成的评委中，5人来自其他高校，而且大多是自己圈定的人物。

许继武虽然有心替同窗好友梅大镛说话，但还不至于到了为梅大镛去破釜沉舟、不计后果的程度。他最近一直在关注和研判荆楚大先生校内推荐的各种动态，从掌握的情况来看，莫笑非领先梅大镛恐怕还不仅仅是一个身位。

想到这里，许继武再次祭出自己惯用的和稀泥的领导艺术，缓缓说道：“这件事也是你校长的职责，就请吴校长多费心吧。”

秦冰纶是有“打蛇打七寸”的谋略的。在决战前夜，从周濂那里得到梅大镛公款吃喝的信息后，她亲自密召具有“暗施冷箭”天赋的林书锦密授机宜。第二天，一封警告信从梅大镛的门缝里塞了进来。当梅大镛看见一笔笔吃喝地点、费用明明白白写在纸上，并附上一句“何去何从？”的诘问时，心中的惶控顿时山呼海啸起来。

在经过一晚上的苦思冥想后，老伴的一句“再过一年多就要退休，到时候别搞得鸡飞蛋打”的警告，让梅大镛痛下了退出角逐的决心。

当钟德君有些落寞地告诉顾明远梅大镛已经做出退出的决定时，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们财经学院这几个月的心血就这样白费啦？”

钟德君深深叹了口气：“老顾你不懂啊。象牙塔不是我等能够看清里面的深浅呀。老梅是个聪明人，不退只怕是输得更狠。”

顾明远觉得钟德君有些小题大做：“我怎么看学校都是风平浪静、风和日丽的呀。”

钟德君丢下一句“你还嫩着呢”，说是孟超有事找他，便匆匆地离开了。

当顾明远将钟德君的说法委婉地向沈菊英求证时，沈菊英笑着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你们这些小年轻运气好呀，摊上了我们秦院长这样的好领导。好好干吧，今后有的是吃香喝辣的。”

顾明远一时没有明白沈菊英的意思。在和冯伟的一次闲谈中，当顾明远说出自己的困惑时，冯伟哈哈笑了起来：“小老弟能开始困惑，也许离看清真相不远了。一旦你能够看清真相，也就离成熟成长不远了。”